尤冰倩在一旁听着,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夹菜。
然而筷子伸过去时,那颗青笋丸子却被奚白璋夹了。他满不在意地说:“食素过度,于己不利,五味调和,不可偏胜。”
尤冰倩耳朵微红,轻轻“嗯”了声。
这边的动静细微,无人察觉,几人安安静静地吃了一顿午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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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十,是冬至,又名亚岁、小年。这日,家家户户都会祭天、送寒衣,或是制作九九消寒图。
按农历计算,冬至后便进入九天,也就是经过九九八十一日,冬天结束,而春天到来。
九九消寒图绘制方式有多种。一种是文字记录,即在纸上写九个字,每个字有九笔,每过一天用红色画一笔,画满九个字,春天就来了。
另一种就是圆圈九九消寒图,在九九歌上给每个字画圆圈并附上日期,画满八十一个圈,冬日结束。
除了以上两种方式,也有雅致些的,比如制作梅花九九消寒图。
冬至一到,便画素梅一枝。每日添加一朵花瓣,待添加了九九八十一朵,素梅变红,春天就来了。
这是百姓们用来计算节令时日的方法,也视做一种娱乐。
沈栀栀往回也做过,不过她做的更简单,也就是提前写好日期,每过一天就在上头画一杠。等春天来后,纸上密密麻麻的斜杠,实在不雅观。
她见尤冰倩画梅花,觉得好看便也想学着画一枝。
尤冰倩欣然应允,不过她在箱子里找许久,也没找到合适画梅的笔。
她说:“兴许是此前在临南镇忘带回来了,不若我出去给你买一支?”
“不用不用。”
沈栀栀哪好意思麻烦她去买,再说了,她也不舍得花那个钱。
她说:“我去大人那借一支来,他那一箱子的笔呢。”
尤冰倩点头。
心想,她还真会借,裴沅祯用的笔可都是价值不菲的好东西。
这厢,裴沅祯正在看邸报,听见叩门,头也不抬:“进来。”
沈栀栀进门,先是殷切地拍了顿马屁:“大人在忙啊,大人果真是个好官,废寝忘食兢兢业业勤勤恳恳,有大人这样的好官,实在是百姓的福气.......”
裴沅祯幽幽抬眼:“有事就说。”
“嘻嘻.....那个......”沈栀栀看向桌上的笔架:“奴婢可否借大人一支笔用?”
裴沅祯挑眉:“写字?”
“不是写字,是画梅,奴婢跟冰倩姐学做消寒图呢。”
裴沅祯视线淡淡瞥了瞥笔架,抬手取了一支下来,却没递给她。
“你想画什么样的?”裴沅祯懒懒道:“把图拿过来,我教你画。”
“大人不忙了吗?”
“不忙。”
“但......大人会画梅花吗?”她见裴府挂的几乎都是字,从未见裴沅祯画过花。
裴沅祯冷脸:“区区梅花有何难?”
“上回在榆水村,大人也说区区小事有何难,结果钉子越砸越歪。”
“........”
裴沅祯默了默,缓缓把笔挂回去。
“哎哎哎......”沈栀栀赶紧拦住,讨好笑道:“我不是怀疑大人,就是觉得,梅花这样雅致清秀的花肯定冰倩姐姐更擅长。”
“那你去找你的冰倩姐姐吧。”
“........”
这裴奸臣怎么越发小气吧啦了!
要不是舍不得花买笔的钱,她才不想在这求他。
沈栀栀腹诽了会,好声好气妥协道:“奴婢去!奴婢这就去把图拿来,大人稍等奴婢片刻嗷!”
第48章
尤冰倩见她空手而回, 诧异问:“大人那也没合适的笔吗?”
“快别说了。”沈栀栀撇撇嘴:“他堂堂大曌首辅家财万贯,却连只笔都不愿意借。”
“为何?”
“还能为何,他的笔金贵, 兴许是怕我弄坏了呗。”沈栀栀从桌上抽出宣纸, 上头有自己画好的一根枝丫。
卷了卷抱着,又说:“大人让我把图拿过去,他说他教我画。”
尤冰倩一怔, 静静看了会沈栀栀,笑了。
“栀栀妹妹真不懂大人的意思吗?”
沈栀栀抬眼, 茫然。
尤冰倩张了张口, 想说什么,最后索性道:“罢了,旁人也插不上手,总有一天栀栀妹妹会懂。不过大人愿意教你画梅可实在难得, 你是不知,大人才华横溢,除了文章做得好,字画造诣也相当高, 旁人想请他作一幅字画也未必肯赏脸呢。”
是么?
沈栀栀抱着画卷狐疑地去了裴沅祯的书房。
“大人,”她在门口叩了叩:“图拿过来了。”
“嗯。”裴沅祯招手:“拿来看看。”
他把邸报挪到一旁,留了块空地出来, 将沈栀栀的图铺上去。镇尺压到一半, 瞥见纸上画的东西, 顿了顿。
一根粗大笔直像木棍的东西横在中央, 木棍上同样直矗矗的几根小木棍......勉强算枝丫。
“......”
裴沅祯一言难尽地默了片刻:“这就是你画的枝干?”
沈栀栀不大好意思:“奴婢第一次画嘛。”
“第一次就画成这样也实属本事。”
“......”
裴沅祯从架子上取下一支笔, 忖了忖,蘸了点墨在上头轻轻描几笔。
就这么, 在沈栀栀的眼皮下像变戏法似的,原先丑陋僵硬的枝干顿时有了神韵。
沈栀栀不可思议:“大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用笔做到的。”
“......”沈栀栀由衷夸奖:“大人画得真好。”
“哦?”裴沅祯幽幽地说:“适才谁说没某人的冰倩姐姐画得好的?”
“......”
沈栀栀憋闷了会,凑过去仔细打量裴沅祯。
她凑得极近,也显得刻意,仿佛要将他的眉、他的眼刻进眼中。
裴沅祯呼吸变轻了些,不动声色任她打量。
她身上未洒花露,却有股自然清灵的香,悠悠绕绕萦在他鼻端。
须臾,沈栀栀问:“大人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裴沅祯停下笔:“什么?”
“奴婢总觉得大人跟变了个人似的。”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他的面容:“但脸还是这张脸,也没戴人\皮\面\具啊,可性子怎么变得越来越古怪了呢。”
“......”
裴沅祯直起身:“哪古怪?”
“比如......”沈栀栀兀自用手指数了数:“变小气了,爱跟奴婢计较,有时候还......”
“沈栀栀!”裴沅祯阴恻恻睨她:“你确定这是我?”
沈栀栀才不怕他,十分肯定地点头。
“难道不是吗,奴婢无心的一句话大人都紧紧记着,可不是爱计较?”
“......”
裴沅祯闷了闷,毫不客气地把她的脸推开。
面无表情问:“你还想不想学画梅了?”
“学学学,奴婢这不是正在认真学吗?还夸大人了呢。”
裴沅祯无奈,默了片刻,又不禁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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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县地牢,一人卷缩在昏暗湿冷的木床上。
说是木床,其实也就是几个木架用一块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糙板搭着的,稍微挪动还会发出老朽吱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