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手抬到一半时,眉间骤然一蹙,良久良久,竟缓缓垂落了下去,目光一移,落到了柳莺莺的身上,上下查探一眼,低低问道:“可有受伤?”
几乎是在用出最后一抹力气问出这几个字时,便见沈琅骤然一咳,顷刻间将脸转了过去,竟咳吐出了一口血来。
沈琅这番突如其来的动作没有丝毫征兆,瞬间吓了柳莺莺一跳。
他醒了过来,让她彻底松懈一口气。
他的语气太过镇定,好似已无大碍了似的。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安抚着她的神色。
直到这一口血彻底将柳莺莺拉回了现实。
柳莺莺心中骤然再度一慌,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现在身上的伤究竟有多严重。
只立马捧起了沈琅的脸,这才见他的脸色早已毫无血色,白的几近透明,像是浑身的血液被流干了的那种白。
嘴角的鲜血一路沿着下巴一路流淌了下去,最终没入黑色的衣襟里。
柳莺莺几乎是颤抖着用袖子去替他擦拭嘴角的鲜血,嘴上慌乱问道:“怎么样了,可有大碍?”
又道:“可是……可是摔到哪儿了。”
柳莺莺的语气略有些语无伦次,方才沈琅未醒时,她分明有条不紊,不想他的苏醒竟打乱了她的心神,良久,良久,柳莺莺捧着沈琅的脸,强自打起最后一抹精神,只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你……你先别说话,我先来帮你查看伤口。”
柳莺莺逼迫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沈琅缓缓闭上眼,吞下喉咙里再度涌出来的一口鲜血,冲柳莺莺淡淡点了点头,道:“嗯。”
柳莺莺深深吸了一口气,只支起身子,跪在沈琅身前,缓缓凑过去,去解他领口的衣襟。
背后的箭还紧紧插着,是丝毫不能触碰的存在。
谨防脱衣的动作触碰到了背后的伤,柳莺莺凝紧了所有的身心,全神贯注,小心翼翼地解开了那片衣襟。
玄色衣襟打开的那一刻,才见里头白色的里衣竟全被染成了鲜红色,直接被染成了一件红衣裳。
柳莺莺一度倒抽了一口气。
伤口不是在后背么,怎么前面竟都被染红了。
这抹鲜红刺得柳莺莺头晕目眩,一度只有些睁不开眼来。
手指不断轻颤着,直至将染红的里衣挑开,才见那支箭竟贯穿了他的全身,直接从背后射到了胸前来,箭尖冲破了那片鼓鼓囊囊的肌肉,冒出了一个细微的尖头来。
看到这抹伤口,柳莺莺面上一度再无任何血色。
而当她小心翼翼用匕首将他身上衣袍划破欲将他身上衣袍全部褪下之际,却见沈琅的右手一动不动的垂落在那里,并没有任何配合。
直到柳莺莺小心翼翼地去牵他的手,却在触碰上去的那一刻,他半边身躯都微微一震。
柳莺莺一愣,猛地抬头看向沈琅道:“你的手——”
话还没说话,柳莺莺一度死死捂紧了口鼻。
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他的整条右臂竟丝毫动弹不得,这才后知后觉想起他之前抱着她,以及为她拭泪的都是用的左手。
一开始,柳莺莺还以为是他肩后受伤的缘故,然而下一刻骤然想起,沈琅背后中箭的是左侧,然而他方才活动的却是左手。
也就是说,他的右手臂受伤了,并非中箭的缘故。
伤到连动都动弹不了一下的地步,是……是断了么?
这个念头一起,柳莺莺双眼骤然再度泛红了一片。
是啊,从万丈深渊跌落下来,她却毫发无伤,必定是有原因的。
所以,在他手断了的情况下,在他背后中箭,身受重伤的情况下,他究竟是怎么将她一步一步抱到洞穴来的。
柳莺莺几乎不敢想象那些画面。
眼前渐渐一片模糊。
“无碍。”
沈琅看着她一度将红唇咬碎了,低低说着。
正欲抬手,却见这时柳莺莺猛地将脸一仰,逼退了所有的泪意,一时紧紧抓着沈琅的手道:“别动。”
说完,只继续替他将身上最后一寸衣袍褪了下来。
这才见胸前的伤比起背后的伤压根不值一提。
只见背后一片泥泞不堪,血肉模糊,是日前挨了三十棍的伤。
而左肩胛骨处,一支箭牢牢嵌在骨肉中,箭上有毒,以箭为中心,方圆的皮肉竟全部溃烂发黑,腐化了块碗口大的烂肉。
第128章
身后一直久久没有动静。
沈琅略微侧过脸去, 余光扫了一眼,片刻后,随手将地上那柄匕首捡起往衣袍上擦了擦血迹, 而后递到火上慢慢烤炙着, 待匕首这一面烤沸了,便又缓缓将匕首翻过来, 将另外一面继续烤炙着。
一直将整个匕首烤得发热冒烟了, 这才将匕首朝着身后缓缓一递,神色淡淡道:“将烂肉剜掉。”
沈琅的语气更古无波,像是在诉说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
然而柳莺莺看着那柄冒烟的匕首, 又看了看那烂泥一滩的伤口,却一度牙关打颤着, 久久没有去接。
她知道,伤口都烂成这样了, 若不处理, 沈琅马上将会因伤口溃烂感染而死,可这是……这是要生生在他的身体上剜肉啊, 不亚于削肉剔骨之刑。
且还是在毫无止痛的前提下。
世上能有几人受得住这般酷刑。
许是知晓她的不忍, 沈琅一时微微坐直了身子,低低道:“无妨,我受的住。”
话一落,沈琅拿起一旁经由方才柳莺莺撕下的衣袍碎片塞进了嘴里,用力一咬。
柳莺莺看着眼前这座脊背, 那样挺拔坚固, 像是一座无坚不摧的高山, 虽满背溃烂,可溃烂的皮肉后肌肉却紧绷鼓囊, 结实有力,横牙一咬后,到底将那柄匕首接了过来,而后直接将匕首刺入了那片泛黑的皮肉中。
她手起刀落,一刀下去便直径挑起了一块腐肉,黑色的腐肉下黑红的血水直往下淌。
柳莺莺一度将牙齿咬碎了,额头早已冷汗直冒,却依然忍着残忍,忍着不忍,一下一下,一刀一刀直直剜了上去。
刀剜下去的那一刻,那道挺拔结实的身躯骤然一震,只见他脊背正中央那条龙脉都根根绷炸了出来,整个后背一度用力的弓着,震着,颤着,绷着,浑身阵阵抽搐着。
然而纵使疼得一度快要昏阙过去了,整个过程,沈琅均是一声不吭,没有发出一丝声音来。
咬着衣袍布料的腮帮子阵阵鼓胀着,头上,脖颈处的青筋根根暴胀了出来。
却生生咬着唇,没有吭过一声。
柳莺莺忍着手中的哆嗦,生生将所有的烂肉全部一块一块剔除干净,直至皮肉中可见森森白骨。
沈琅浑身痉挛着,一度将手撑在了地面上,撑在地上的手掌一度死死抓着地上的碎石,掌上血管俨然要根根爆裂开来,整张脸早已变形扭曲,汗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