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日头高升,正是大集最上人的时候,书铺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真比那戏台子下还热闹。
贺勘走到朱院长面前,将之前卓博简写的纸书递上去:“院长过目一下,这里乱,回书院去罢。”
“你,”朱院长叹了声,又像是舒了口气,“事情清楚了,也好。”
周主簿也不想再留下来看这场闹剧,伸手扶住朱院长:“我送院长回去罢。”
人群裂开一个缺口,几个人先后从书铺里出来。
贺家的两个仆从抬着箱子走在前面,贺勘后头走出来。
一直在外圈看热的周尚挤到了人旁边,佩服的啧啧两声:“也就你能做到如此面不改色。”
出了人圈,走上长街,贺勘轻轻动了下发僵的右臂:“不如此周章,她自己能跳进来?”
“说实话,我看木氏是一定会被休了,至于卓博简的功名,八成会被褫夺。”周尚往回看了眼,那书铺仍是热闹,“你选在书铺将这件往事摆出来,是想借机为嫂子恢复名誉清白罢?”
贺勘面色淡淡,轻笑了声,并不做回答。
下一瞬,他脚步顿住,眼睛直直的看着前方。
周尚见人停下,顺着看过去,见到了不远处站在街上的孟元元。
人来人往中,孟元元正站在一个卖发带的摊子前,各色的发带随风飘扬着,萦绕在她的身侧。
“元娘。”
第48章
孟元元这一觉睡得安稳,一直到了天大亮才醒过来。
可能是去了一直挤压在心里的阴霾,亦或是那碗安神汤实在有效,反正一夜无梦。
院子里落下强烈的日光,屋顶上的雪白得耀眼。几只家雀儿落在地上,想着能不能找到一点儿吃的。
木匠正在西耳房那边,手里拿着刨子修理木板,偶尔抬起来放眼前比量一下。兴安则拿着扫帚,清理着院中的雪。
一切很安静,好像昨日那些狰狞与挣扎从未发生,只是梦一场。
“少夫人,”兴安撂下笤帚,走到西厢门前,“外面冷,你有什么事儿就吩咐我。”
孟元元四下看了看,并没有贺勘的影子。记得昨晚自己睡着的时候,他就在自己的身边。
“公子呢?”她问。
“大概有事情忙罢,”兴安咧嘴一笑,看去那做活的木匠,“应该快回来了。”
孟元元看去院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因为着实安静。想到这儿,她决定到外面看看。
见她往院门走去,兴安赶紧追上来:“天冷,少夫人回去罢。”
可兴安越是如此,孟元元越觉得奇怪,以前天更冷的时候她也出去过,兴安会问要不要准备什么,今日却总是拦着她。
“是不是卓家?”她停下脚步,正面对着兴安,心中生出不安的念头,“姓左的来找麻烦了,是不是?”
昨日,贺勘将左宏阔打得那样惨,万一对方抓住这个来阻挠贺勘明年的春闱,势必就是个麻烦。
见兴安为难的支吾,孟元元再也不管,抬起步子就出了院门。
“不是,”兴安见拦不住,无奈道了声,“姓左的没来找麻烦。”
长巷上,孟元元疑惑的转身:“没有?”
“没有?”兴安摇摇头,嘟哝着,“是公子去找他们,替少夫人你出头。估摸着,现在正在书铺热闹着呢。”
他还真不担心自家公子爷,反而担心卓家人和那姓左的,不知道最后会落个什么下场。明明公子表面光风霁月,实则内里狠着呢。
“书铺?”孟元元愣了一瞬,接着步伐更快了些,轻柔的裙裾擦过地上的雪。
兴安叹了声,便也没有在拦阻,只是远远地跟着护送。
今日是腊月十二大集,街上已经很多人,孟元元在人群中穿梭,朝着县城西面。
那里她是熟悉的,哪家铺面做什么的?雇了几个伙计?曾经也喜欢书铺对面粥铺的甜粥……
到了时,见到的是乌压压的人围住了那间书铺,完全看不到内里。脑中浮现出一年多前,同样是不少人围在那儿,看着她和贺勘。
她不知道里面现在如何,只知道自己根本进不去,也没想到贺勘竟是昨夜里等她睡下离开,设计着眼下的这一幕。
既然进不去,她干脆就站在那儿,等着人群让开一条道儿,见着周主簿扶着朱院长出来。后面是贺勘的两个仆从,抬着一个箱子,仔细看就是她母亲留下的那只。
风来,扬起一旁竹竿架子上的发带,根根飘舞着,孟元元看见了熟悉的身影自人群中出来,面色一如既往地疏淡。
他与身旁的周尚说着什么,抬头时也看见了她。
隔着交织的人流,她与他相互对望,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叫着她的名字。
她看着他走过来,步履稳重。
“元娘,”贺勘走近来,站到了她的面前,略略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他能看出还残存于她脸颊的苍白,见她不说话,心中生出几分担忧。
孟元元目光越过他,看去书铺:“里面似乎吵得厉害。”
听见她开口,贺勘心下一松,只怕她仍旧对过往耿耿于怀,不肯放下:“嗯,是很热闹。卓博简适才休了木氏。”
他直接的喊着那两人的名讳,着实那样的人不必对以长辈的尊重。
“休妻?”孟元元眼中闪过微诧,没想到卓博简那样惧内的人,会休掉蛮横的木氏。
说到底,卓博简内心也知道,家中大都是木氏撑着的。有时与其说是惧内,不如说是他没有底气。
贺勘颔首,唇角弯起:“木氏动了卓博简最在意的面子。”
孟元元似懂非懂,自己没亲眼看见,到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确认贺勘说的是真的。这样一来,卓家几乎可以肯定是会散掉。
“元娘,你觉得这条发带如何?”不再去讨论卓家那遭烂事,贺勘抬眼看去旁边。
“什么?”孟元元问,转过脸去看。
轻柔的丝带扫过脸颊,看到了五彩的竹竿架子,便就是女子们绑发用的发带。
他的手臂从她的发边擦过,去解着那系在杆子上的发带,右臂显然抬起时有些费力。
孟元元仰脸,日光耀着她半眯了眼睛,男子的下颌线柔和,不知是不是光亮的原因,竟看不出丝毫疏淡。
他认真解着一条丝带,是浅浅的柔绿色,像是初春那种柳树的嫩芽儿。
“以前的腊月,娘来赶年集,总会给淑慧带一条发带回去。”贺勘说着,手里已然取下那条发带,然后比去孟元元的发间。
女子秀发乌黑,隐隐的能嗅到浅香,发带颜色鲜亮,于她耳边垂下。
“公子为娘子系上看看。”卖发带的妇人笑着道。
孟元元往四下看,全是人,忙道声:“不用了。”
贺勘微笑,道声:“看看罢。”
他更加靠近她,立于她的身侧,指尖捏着发带自她发间穿过,随后轻轻的系了一个结。
孟元元低着头,试到发间的微微的拉扯,地上是他和她拼接在一起的影子,那样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