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后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形依旧觉得心有余悸,而燕七那时的模样更令我难以忘怀。
只一瞬间,她微微抬起的右臂小半幅衣袖已经窜起见尺高的蓝色火苗,中间一点明亮橘红,映亮燕七的面庞。伊的表情甚是奇特,眼角眉梢全无不安惊惶,火苗吞吐间,黑沉沉的眼瞳愈发深不见底,只有瞳仁中央簇簇跳动的焰心灿亮的仿佛盖过了真正燃烧的火焰。
我想也没想扑上前去,扬起双手直覆下去,用手掌一把握住燃着的袖管,企图隔绝空气扑灭火苗。掌心一阵炙痛,我几乎落下泪来,不由自主“咝咝”吸气。
所幸这一招果然管用,火头当真熄灭,同时已经有人取来湿毛巾迅速搭上,轻微的“嗤”声之后,青烟逸散,许是无碍了。
剧痛之下,我勉力转头看向燕七,一抬头便迎上伊清秀帅气的面容,不置信似的看牢我,别无异样,沉静美好。
“你可伤着?伤势如何?……”我有千句万句要问,但手掌至手腕都已灼起一溜大小水泡,火烧火燎痛不可当,额角冷汗涔涔而下,实在说不出话来。
聂少闻声而至,一边安抚众人,一边示意管家引我至偏厅上药,燕七也跟着过来。我甚觉羞赧,同样灼伤,怎么人家弱质女流偏生面不改色?
有些老迈的管家手脚不甚爽利,取出消毒液药膏棉签纱布,一番忙乱弄的我痛出一脊背的汗。“让我来。”燕七低声说,然后在俯身轻轻为我除下左腕的手表,取过药膏细细涂抹。
她微微垂下脸孔,鬓角几缕秀发不时拂过我的下颌,酥酥痒痒,还时时有清幽暗香浮动,我为之深深震荡。而伤口处渐渐涂上药膏,燕七的指尖如凉玉,所触肌肤似有冰澈溪水淌过,痛楚全消,沁润入骨。
“伤口无碍,今晚不要沾水,明日即可痊愈……”燕七的声音这样动听,我不会应答,只晓得点头。
“这是什么?”燕七为我裹纱布的手停了下来,我循音望去,伊正指着那块所谓“红尘记”。
小段、聂少不知何时进来,家隽随后,他一向多嘴,“那个是老江的‘红尘记’,据说事关姻缘,是也不是?哈哈……”伊边说边朝我挤眉弄眼,并不同情我的事故。
也许是我多心,我忽然觉得屋子里的空气蓦然一滞,聂少马上若无其事岔开话题,“这是我从国内带来的外伤圣药,即刻见效,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否则为了阿七毁了行家巧手,岂非罪过,呵呵……”
后来家隽送我回住所,路上不断揶揄取笑,“唔,我当是英雄救美,原来是美人救狗熊,啧啧,江,看来时辰已到,你要抓紧……”
我面上不悦,其实心内十分受用,顾不得安慰家隽被小段拒绝的破碎之心,被伊骂作“见色忘友”,我也不予计较反驳,鼻端似乎总有若有若无一缕幽香萦绕,睁眼阖眼俱是那张清丽脸容。
我当时完全忽视了一个事实,燕七为我上药的时候,原本应该灼伤更甚于我的右臂,有些焦黑破碎的袖管下,纤秀臂腕的肌理洁白细腻、肌光赛雪。
没有一丝创伤痕迹。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影像、没有声音、只有淡极缥缈的清香气息。
大片大片的留白,或者大片大片的黑暗。视野里没有焦点。我彷徨失措的站在时间边缘,只凭一缕嗅觉维系现实存在的感官知觉。
这大抵就是梦魇。
清晨微明时分,我终于在困顿中醒来,一时难辨是梦是真,直到听见楼下房东太太中气十足与邻居招呼,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思维仍有局部滞留,回想起昨晚的经历和梦境我急急举起双手,小心拆除纱布更是不由愣住,掌心手腕肌肤光滑平整,与灼伤之前一般无二。
我并不觉得惊喜,相反倍感疑惑,隐隐约约有些意念却又理不清头绪,烦躁之下踱至窗前,忽然嗅到空气中有潮湿蔷薇花香,推窗一看,外面细雨连绵,楼下院落的矮墙上粉色蔷薇开的正欢。
呵,原来昨夜梦中的清香源自于此。我不无惆怅的想。
稍后接到家隽的电话,嘱我这两日好生休息,工程方面且由他担着。我迟疑了一下,没有说破,诺诺答应着收了线。
左右无事,我取过外套决定出去走走。
时间还早,加之下雨,街道上有些冷清。
这样天气氛围最适合伤春悲秋,一壶杏花酿,两碟熏鹅胭脂鱼,湖笔徽墨撒金笺,最好还有红袖添香,不知道多惬意……呵呵,家隽若在一定又会取笑我酸腐气质。
这样一个潮湿的暮春清晨,我寂寞的走在街头,踯躅许久扬手截部街车去往城东的布洛涅森林。那里是我在这座都市的秘密公园,每次心事怔忡或工作太累,我便会避至此地消遣散心。
到了布洛涅森林,车子沿着大道一直穿过松树林和栎树林来到上湖附近,我缓缓步行走到湖边。
平时游人穿梭的森林今日亦是人丁寥落,沿着湖边走了很久只遇见一对看似附近居民的母子嘻笑游戏。雨势虽然渐停,但一路走来已是头脸俱湿,我摇摇头竖起衣领打算回去。
忽然一声女子尖叫,我循声跑去,原来就是刚刚遇到的那位年轻母亲,她急的要哭,一把捉住我大声呼救,原来是伊八岁小儿不慎落水,伊不会游泳,周围又没有旁人。顺势一看,湖中果然有一孩童,挣扎间渐渐下沉,我急忙叫那女子找人帮忙,自己连外套也来不及除下,一径跑到湖边下了水。
我水性并不灵光,但事出突然救人为先,顾不得那许多。
身上衣裳湿了重似千斤,裹住手足行动不便,总算够到男孩时我差不多松了一口气,却不料孩子溺水惊惶,一把抱住脖颈抵死不肯松开,我本来技术拙劣,愈发施展不开,一着急自己先呛了几口水,几乎喘不过气来,纠缠之下两人身体一起慢慢下沉。
我命休矣!我暗自叫苦,却无能为力。渐渐觉得窒息,身体轻盈的仿若鸿羽,意识开始模糊,眼睛即将阖起的瞬间,我想我出现了幻觉。
我看到身前黯绿的湖水忽然向左右两侧分开,中间辟出一条水路,一个白衣女郎踏浪而来,帅气苗挺,如九天谪仙,风华不似人间。
失去知觉之前,我低低的呻吟出声。
燕七。
听到燕七低低的呼唤,我还以为自己灵魂已然出壳,终于可以无拘无束随意流连伊人身畔。
但随着其他嘈杂响动和孩童呛咳哭叫,我突然惊跳起来,睁大眼睛才发觉自己已经置身湖边,斜靠着一株栎树,那名孩童则由人帮忙用毯子包裹送去就医,激动的母亲又哭又笑,连连致谢后随孩子一同匆匆离去。
那么,刚刚的一切终究只是幻觉?
我自嘲的笑了,耳边却想起熟悉的声音,“咦,还会笑?可见没事。”居然是小段。我猛一抬头,看到小段俏立一旁侧着头看住我,一脸探究神情。而伊身边微微俯身扶住我肩背的白衣女郎,可不就是燕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