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谪仙记(87)

我揉揉她毛茸茸的额角,温和的说,“小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坚持,你也是啊。不用沮丧,只要诚实的面对自己的心灵就好。”

“诚实的面对自己……”小虫低低的重复。

是。

这些日子以来,我曾经那样困顿和不安,不知道自己的坚持究竟有甚么意义?抑或这样的意义到底又对自己有多重要?

然而当我抬头前后顾盼、左右吁衡,才发觉所有的以为、希望和探究对于现实而言都只是一场虚幻――好像一场烟花表演,那么色彩纷呈,华丽跌宕,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可最终化作一捧尘埃,散灭在众目睽睽之下,却无人可以挽回。

不管是洛宸、洛宇、小虫还是鸢,大家都是一样的。

因为了解自己而想要逃避,比起他们经历的这些或那些曲折和磨难,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仿佛更教人畏惧。

为甚么呢?为甚么会这样?

是因为心底不肯放弃的那一点自尊吧。

面对自己也就意味着诚实,无法罔顾自身的错漏,无法推辞自身应当的责任,无法寻找更多的借口迁怒他人而必须一力承担,这实在需要太大的勇气。

有的人就这样埋首沙土宁作鸵鸟,逃避了一辈子,也懦弱了一辈子。假装看不见,就可以心安理得当它不存在。如此浑浑噩噩也就过了一生。

不不,我并不觉得这样有甚么不堪,也不失是一种人生态度,不妨碍他人,也不见得成为社会发展的羁绊,有甚么不可以呢?

我倒是宁愿自己从来从来也没有太多知觉,就如小段说的,做个“骨血俱冷。全无心肝”的人。

可惜,我不是。

记得当年小江的絮絮低语,也记得小江割脉滴血时的凄怆容颜,更记得那一股温润暖流亲沁泽经脉的瞬间似遭雷击般的颤栗……

从此得知温暖滋味,再难忘怀。

可是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保有这份温暖感觉,以为只要肯舍肯弃肯欠身,便可一切圆满,最终却还是不得不离去。

这一条贬谪之路经年走来,无甚后悔,也不算辛苦,可此间的迷惘和彷徨直教人身心俱疲。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特例,后来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一样的。

每一个生命都一样。

仿佛一个又一个独立的壁垒,或充实或失缺,有或大或小的缺口,营役其中的灵魂在成长中发现得失、选择进退,也许正确,也许错误,固然各有天资各凭努力,却也会因为天机人算频出意外。

没有人可以逃脱那一支上帝之手,但这并不成为我们逃避自身的牵强理由。

暮色四合,店堂里光线逐渐黯淡,我的心却变得清透明亮。

我忽然有一种微妙感觉,迅速抬头望去,门口铜铃毫无响动,却有一个秀美身形已经静静置身店内,身周光华璨然。

一直呆坐一旁的小虫也察觉异状,几乎惊跳起来,我按住她,“不要紧,小虫你看清楚,是谁回来了?”

小段皎洁俏丽的容颜自昏黯中慢慢凸现,眉睫深处似有星光流转。

“燕七,我来向你辞行。”

看见小段,我有一种近似虚脱的轻盈感,几乎是同时,伤心如同一枚利剑直直刺透胸腔,“辞行?”我感伤的笑了,小段,你终于决定离去了。

隔了那么远,我依旧清晰的看见小段眼里的泪光,那么多的不舍和不甘,最终只化作无奈的遥遥相对。

那一瞬间我作出了决定。

好吧,小段,你既有意挥慧剑,就让我与你一同白手裂帛,拭净这万丈红尘、千古牵绊。

“也好,回去罢,莫要回头。”我轻轻回答,“这里发生的事端你大抵清楚,你若肯援手再好没有。”

小段的笑容有些凄凉,“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大概就再难相见了。”

我心口大恸,却还强自忍耐,温和的说,“这于你我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么?”

许久,小段终于叹息一声,缓缓点头。

我向小虫招招手,“小虫,我们一同去找你姐姐。”

小虫虽然不明白我们在说些甚么,但也渐渐瞧出其中的不凡端倪,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希望,急急趋近过来。

小段也不再避讳,挽住我和小虫,念了个“踏风诀”,一径前往飚车地点。

南郊铁道某路段。

这里已是郊野,远离都市喧嚣,铁轨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一路延绵,不见尽头。

轨道两边有参差树林,有阡陌农田,赌局约定的地点恰好是一片废弃已久的缓坡,曾经是片果园,如今果树犹在,人去园空,枝头果实稀疏,被燠夏热气一蒸,空气里满是腐朽发酵的味道,闻多了有些令人烦心作呕。

穿过半个果园,远远的就听到人声纷扰,其间还夹杂着机车引擎轰响,十分嘈杂,再多走两步就可以看得分明,那边聚集了不少车手,似乎已经分成两派人脉,依稀可辩几个熟悉的身形,口角之余似乎正要兵戎相见。很明显,事态的发展并不乐观,洛家兄弟没能占到上风。鸢和人群保持距离,正欠身检查机车,她的背影看起来倔强而又孤单。

“小虫,你一个人过去,按我们事先说好的去知会洛家兄弟和你姐姐。”我和小段一一嘱咐交待清楚,目送小虫过去。

对于小虫的出现,鸢和洛家兄弟显然都很意外,随后自然免不了诸多嗔怪,小虫上前拉住他们到一边小声解释,片刻之后只见他们虽满脸狐疑但终于点头退开,而鸢似乎有意无意偏过面孔对着我们所在的方向微微颔首,我确认他们已经接收到了相关信息。

至此,一切就绪,只欠东风。

今晚的东风就是小段。

之余具体实施的计划其实也并不复杂,说穿了不过是借助神力修为施展的障眼法,但这对于小段来说就意味着触犯仙界戒律,她将因此受到责罚,即便她属于界外散仙,且有婆婆偏袒,也免不了被打入禁足结界三甲子。

三甲子即三个六十年,对于仙界而言不过弹指一挥间,换作平时小段也不会在意,可时至今日,这百余年时间隔开的不是仙界与凡尘,而是要割舍我们之间所有的机缘夙想。

从此天涯永别。

“近半年来我去了好多地方。一开始是赌气,我决定摆脱你们,就像你们当初毫不犹豫就决定离开我一样。”小段说,“可惜,我很快发现这样的意气用事毫无用处,和以前一样,离开你们独自徘徊人间对我来说一点乐趣也无。”

“郁闷之极,我一路追寻聂少和姚非的行程,你知道我是多么不甘,那么平凡的女子竟然能教聂少抛却一切与之相守!他们会不会像你和江启祯一样?”

“几个月的时间,我随他们辗转游历了半个欧洲,不过是闲看风景、混迹乡间或街市,那样的日子看起来再寻常不过,可他们似乎乐在其中、不思归蜀。”

“走了那么多地方,我开始留意到那些平凡的人们,那样平淡不经的日子他们也都甘之如饴,哪里和哪里都一样,即便许多人身无长物或者屡遭挫折,可我在他们脸上看到曾经出现在你和聂少脸上的那种神情――隐忍而安详。”

上一篇: 步步生莲 下一篇: 一事能狂即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