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八有点语无伦次,忽然转过头来求救似的看着我,“江,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甚至没有触摸到她,她忽然冷冷的笑了,伸出她那该死的漂亮的手指轻轻一挥……呜……上帝,我的牙齿,它们全掉了,整整齐齐的码在我面前那座美丽的白色院落模具平台上,摆成了一朵花的样子……然后,她笑着说‘给你一个教训,只取你一颗牙,下次记住,行为要检点’,那些牙齿忽然又长回去了,只是漏了一颗门牙……你说,她是不是妖魔!不!她就是!卡卡达女巫说我遇到的是妖魔!她是妖魔!……”
我听不见卫八的声音,转脸看向燕七,伊一脸平静容颜,也不辩驳,只静静的站在那里。
我觉得忿怒,想也没想一拳挥去,打落了卫八的另外一颗门牙。
☆、红尘劫(5)
一直到下了高速列车,燕七都没有开口说话,而之前的时间我一直紧紧攥住她的手,攥得那样大力,就好像不小心略略松开伊就会化蝶而去。
她没有摔开我的手。
我记得卫八的神情。
他被我一记老拳打倒在地,那颗门牙应声而落,伊嘴里立时涌出鲜血,围观者惊叫起来,有人嚷着问是不是需要警卫,有人则已经跑开,大概去找人帮忙。
“江!”卫八来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嘴里的血沫溅到了我们两人身上,“求求你,相信我!快离开那个女人……”
我的血几乎涌上头顶,用力甩脱他的双手。那一霎,我看见卫八原本清透的蓝眼珠里突然弥漫开一阵浓云,那是一种如临末世的绝望眼神,我已经高高扬起的拳头再也砸不下去,强自控制着自己转过身走向燕七。
“我们走吧。”我沉着的一下执起燕七的手,分开人群离去,留下卫八独自委顿在地。
我清楚的听到卫八绝望的抽泣声。
“好了,我们到了。回家吧,江……”燕七温和而又坚持的挣脱我的掌握。
我温柔的注视着面前的女郎,渐渐黯淡的光线下,她的面庞显得格外皎洁,有莹莹清辉流转,深深眼瞳中似有无限话语。
我忽然一阵鼻酸,想也没想便伸出了臂膀,将面前的纤细身形深拥入怀。“让我送你回去好么?”我低低的问。
燕七此次没有挣扎,过了好久,才缓缓的、无声的点了点头。
而燕七原来就住在布洛涅森林地区,难怪上次会在那里遇见她。
这一带白天风景秀丽是野游胜地,一到晚上人丁寥落就显得有些阴森,而且时时有流氓混混聚众出没,我早先若知道燕七住在此地,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伊在晚间独自返家。
也许今天合该出事,我们搭乘的街车在刚穿过栎树林到上湖附近时忽然爆了胎,想想反正离去处不远,我们下了车索性步行过去。燕七本来但要我等司机换过备胎顺便搭车回去,我坚持要送伊到家,伊也就大方接受。
远远的看见几点灯火,应该就是燕七的住所,我心下颇为不舍,夜色这样美,身旁心爱的女郎吐气如兰,真正良辰美景。
树影深处传来荒腔走板的嘻笑歌声时,我警惕的护住了燕七,来不及急急走开,那三个半醉的痞子已经迎面拐了出来,“嘿瞧!这里有对小情人,哈哈哈……”呼呼喝喝,十分无礼。
我心头火起,又不便发作,挽起燕七打算绕开。
“嗨嗨嗨!为什么不多留一会儿……”其中一个有着浓重南部口音的小子已经拔出一把弹簧刀,似乎漫不经心的舞动着弹出了刀身,锐利的金属薄刃在枝桠间漏下的月光照耀下闪出冷冷的蓝光。
要命!
我心知不妙,全身骨骼肌肉都开始绷紧,掌心也微微汗湿。
另外两个家伙也不怀好意的分踞两边,渐渐逼近。
“我说先生,你干嘛不把钱包掏出来呢?啊对,还有这位尊贵的女士。皮耶宝贝,你说我们是不是比这小子强多了,也许该由我们来照顾这位女士,哈哈……”
有人吹了声口哨,附和着嘿嘿而笑。
话语益发不堪,我也怒气渐盛。
对方距离我们已不足三米,看来难免一场拳脚,我示意燕七闪开,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一急之下转脸看去,只见伊脸上毫无惧色,倒有几分沉吟神情。
哎唷大小姐,我知道你巾帼不让须眉,也不要挑这个时候来英姿勃发!
才一分神,就听到脑后风声,我勃然大怒,居然趁我不备来袭!下午的闲气一同翻涌,统统加诸拳头一记挥出。
片刻间,已是一片混战。
天晓得,我其实并不擅长打架,最叛逆的青春期至为暴烈的行为不过是帮姐姐一脚踹开丢了钥匙反锁的储藏箱柜门。
今晚我才发现自己原来除了念书画图,原来还身手敏捷孔武有力。
我一个对付三人居然游刃有余,三下五除二,地上已经放倒一片,三个坏小子酒意全无,咕咕求饶。
我心里得意,回头看向燕七,一个不小心脚底打滑“扑通”坐倒。
伊扬起一条秀眉,咧嘴笑了,过来俯身拉我。
我有瞬间的晕眩。
此刻的燕七,懒洋洋的率性笑容,即使在黑夜里也清澈分明的眼眸,正是我初见伊的表情,那一刻,我的世界就已经改变。从此义无反顾。
当那道寒光在燕七身后闪现时,我看见伊原本含笑的容颜忽然变得凛冽,呵,她也感觉到了异常。然后燕七微微倾下了身体,也许是想护着我。
我的肢体反应胜过了意识,双手一把搭注燕七的臂腕一拽一侧,自己挡至前方。
“呵……”燕七低呼出声,我只觉得心口一凉,袭击者已经顺势从我们身旁翻滚而过。
我没有低头,用力扭转了脸孔看向燕七,她的表情那样奇特,深海般的眼瞳中宝光四溢,树枝纠结的暗黑森林里,她美的就像踏云而来的天外飞仙。
在幻觉造就的幸福感中,我阖上了双眼。
昏昏沉沉中,多日前做过的那个无声无色亦无形的梦复又回来,我茫然四顾却看不到光明,呵不不,甚至不是黑暗。
我觉得自己已经坠入时间的空洞。
没有现在,也没有未来。
没有存在,因此也没有幻灭。
没有希望,当然更遑论失望或绝望。
我只是迷惘。
迷惘中嗅到若有若无一丝清香,冰澈沁凉,直教人心头一酸几欲落下泪来。
是你么?
是你么?
我喃喃自语,心头一把柔情百转千回,待要睁开双眼却全然身不由己。恍惚中,胸膛上的灼热火辣突然消弭无踪,好像一幅轻羽缓缓扫过,有琼浆玉露滴落渗下,舒泰快活不似人间。
猝不及防间,原本静默的世界忽然响起一道清越的琴声,余音袅袅绕梁不绝,然后便是珠玉遍撒、飞瀑满泻。
我陡然睁大了眼睛,一下子坐起身来。
窗外映入的流丽阳光几乎刺痛了我的眼睛,略定一定神再看,周围一片白。雪白墙壁,乳白家具,洁白窗纱,空间开阔,室内陈设布置的简单又文雅。而我,正躺在窗前一张湘妃软榻上。不远处一张矮几前,一名黄衫女郎正背对着我弹奏古琴,再我起身望去时伊刚好扬手,结束了最后一个轮指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