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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城(29)

这样一个悲伤的时刻,五哥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他只能紧紧拥住臂弯中的柔软身躯。

黑暗中,他们依偎着用泪水相互洗刷对方和自己一样千疮百孔的灵魂,以求获得更多的温暖和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六月慢慢离开五哥的怀抱,她的脸上犹自带着泪光,却已经展开了一个璨然的笑颜。

五哥,我跳舞给你看好不好?

不等五哥说话,六月已经起身走向中央的领舞高台,选了一张氤氲动人的唱片,打开头顶的几盏射灯,明亮的光柱在昏黯的环境中开辟出格外清晰的场地。

六月静静的站在舞台的中央,缓缓伸展起手臂,微微垂首,一足斜开,一足绷直指尖抵地,摆出优美的起势。

然后,六月跳出了她年轻的生命中至今为止最投入的一场舞蹈。

人的一生究竟要穿过多少次的磨难?要承担多少磅的负重?要挣脱多少重的束缚?

人的心灵究竟有多坚强?才可以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挫败、伤害下依旧保持强悍而不屈服?

我们的生命是那么辛苦,最后能否得到想要的幸福?

付出了那么多,真的只是为了有一瞬间的满足么?

都说青春最美丽,爱最崇高。为什么最美的时候,我会那么愤怒?那么卑微的渴望爱,得到的却总是伤害?仿佛一柄双刃的利剑,割开自己的同时也撕裂他人。

明天的明天会怎样?永远的永远有多远?黑夜的尽头是否依旧是黑夜?

要如何才敢推开面前紧闭的门扉?要怎么才能拥抱灼热的阳光?

为什么,和你站的那么近,还会觉得那么冷?

音乐早已停止,六月犹自不停舞蹈,肢体柔软灵动,静若深海,疾似狂风。

太多的情绪宣泄其中,太多的委屈、悲伤、怨怼、愤怒、倦怠、祈求、希望、倾诉……

五哥默默的注视着光束中翩然起舞的优美身形,他居然看懂了六月的意思。

渐渐的,已经干涸的眼眶中重新泛起泪光,五哥悄然起身上前,在六月不敢置信的脆弱眼光中,他温柔的揽她入怀。

他们一起在灯下轻轻摇摆。

六月的呼吸声略为急促,好像时时拍打海岸巨石的浪花,常常溅起了一丛丛白色的水花,落入洋面又激起无数泡沫,转瞬又纷纷汇聚湮没在新一轮的浪涌中。

五哥俯首细细咬噬亲吻六月耳后的细腻肌肤,他听到六月无奈的叹息。

六月。他轻轻的呼唤。六月,六月。一叠连声的呼唤着。每念出一次这个名字,六月就柔顺的答应一次,五哥的心里就涌起一分暖意。

六月,留在我身边好吗?好不好?

他觉察到了她的颤栗,好像微掀的波澜,臂弯相触的肌肤也似乎有微微的电流激过。六月停下了舞步,身体渐渐凝滞成雕像。

怎么?不愿意?五哥竟然紧张起来,心里有无形的弦渐渐绷紧。

六月慢慢挣脱五哥的掌握,站直了身躯,她静静的凝视着面前这个一直令她千回百转的男子,她看到他眼里的无助和需要。

还要什么语言和动作呢?六月伸手捧住五哥的脸颊,仰起脸深深的吻了过去,她听到五哥宽慰的吸气声,然后作出了拨人心弦的回应。

六月阖起双目,眼角的泪滴无声淌下。

柏林静静的坐在林宅门前的台阶上已经两个多钟点,看着天边最后一抹暗紫中泛起的透亮橘色消失在剪影似的树影背后,他还是不知道该怎样去敲响那扇熟悉的几乎刻入心扉的门庭。

迦蓝。迦蓝。

迦蓝璨若暖阳的笑容,清脆飞扬的纵声欢笑,纤细美好的身形,甜蜜芳香的亲吻,和煦大方的言行,倔强坚持的神情,俏皮机灵的口齿。

还有,最后那一声凄凉无奈的叹息。

柏林紧紧的攥起双拳,指节泛白,指尖用力抵住掌心,好像这样就能够缓解内心紧缩疼痛的感觉一样。

可是,他还是觉得窒息。

满怀的愧疚和不知所措都逼得柏林不得不张开嘴一下一下呼吸,才能将足够的新鲜空气送入肺腑。

我错了!我错了!原来迦蓝在我生命中早已是不可分割的肢体。我不该这么轻易接受诱惑。可是来自六月的那么蛊惑玄媚的诱惑,要什么人才能够抵挡!

想起六月那张从来都带着讥诮的挑衅笑颜,柏林又有一刹那的失神。

这时,马路那头传来车轮摩擦地面的尖利声响,一道灯柱打亮、接近、停歇在路边。

光影中,柏林看到六月从车上下来,随后一名有着宽阔肩膀的男子也下了车陪同在六月的身侧向自己走来。

几乎是同时,柏林听到身后的门庭开了,他下意识的起身退下台阶一转头,就看见了站立门口的迦蓝。

迦蓝的脸上没有表情,她的眼神里也不带丝毫奇突情绪,站在哪里,浑身没有烟火气,仿佛静立时间之外的洁白雕像。

柏林觉得心头一热,几欲上前拥抱那个纤细的身形,他忽然又站住了。

他看见迦蓝的身后另外伫立了一名年轻男子,帅气的脸孔上同样没有表情,漂亮的眉睫深处却几乎映出了漫天的星光。

中间隔着柏林,迦蓝和六月遥遥相望。

两个年轻秀美女子的目光撞击在一起,都是一式安详淡然的宁静的表情,旁人却分明感到空气中有无形也无声的波涛层层推进,又层层后退。

柏林看着身前身后这两个都与自己一度那么亲密、但此刻又不约而同持有冷漠疏离态度的女子,大脑一时失去了应对指挥的能力,只能长久的、呆滞的保持无所遁形的尴尬姿势。

下午的其余时光,迦蓝盘踞在书桌前完全埋首计算机中堆积的翻译稿中,一串又一串德文的工业用语几乎占去了她的全部心思。

把痛苦和困惑统统溺毙在工作中,她自嘲的想,至少比溺毙在美食中容易保持体型。失去了父母,模糊了记忆,爱人也背叛了,如果再丢了饭碗,或者因为超重而失去寄托大多数业余时间的半生爱好,那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不不,怎么可以纵容自己沦落到这样凄惨的境地。迦蓝摇摇头,怔忡的笑了。

得到迦蓝的许可,小叶并没有离开,他安静的坐在平时六月常坐的沙发一角翻阅画册杂志,偶尔会取过纸笔匆匆涂下一些线条。

屋子里只有迦蓝指下敲击键盘的声音,窗外的天色渐渐暗去,小叶起身开了灯,然后独自走进厨房。

早已习惯独立生活的小叶整治简单的晚餐手势也丝毫不输打开保险箱时的纯熟。检阅冰箱,发现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小叶会心的笑了,这个迦蓝,和自己一样,也过着简单的近似简陋的生活。

等迦蓝从计算机中抬起头来,小叶已经费尽心思做了一道水果鸡蛋沙拉、两份煎鸡蛋和一个蛋花清汤。

“真要命,今天和鸡蛋过不去。”小叶笑嘻嘻的说。

看着小叶灿烂的笑容,迦蓝但觉温暖,再没胃口也得吃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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