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急起身打个招呼,随即躲进自己房间。
天气渐渐凉了,秋季是一年里最美的季节,然而它倏忽即过。
可也许正因为短暂,所以又美的格外矜贵。
暑期结束后,丹青再也没有要朱也带她去射击。
不错,那真是一个神秘刺激的游戏,用来谋杀时间再好不过,可是游戏时间已经过去了,丹青有自知之明,那不是自己应该流连的时刻。
同样,她也很少再去会所。
那是黑夜月光下的另一处“天堂”。
而她需要的东西并不在那儿。
朱也问,“要不要看看我收藏的影碟?或者试听几张黑胶木唱片,昨天刚自朋友处把唱机拿回来,你知道那种老式唱机,前一阵子老是跳针……”
真是个努力生活的人。
丹青想。
她报他以温和感激的目光,但最终摇了摇头。
“不,谢谢你,朱也,其实我并不喜欢电影,也不喜欢音乐――我是个很乏味的人。”
她笑。
于是朱也也笑了,他有一张娃娃脸,眉目英俊,笑起来亦是爽朗非常,和平时敛容肃穆的正经模样有很大不同。
“呵呵,收藏电影和老式唱片唱机也只是一种假象――这使我看起来会不那么乏味。”
他说着,伸手拽一拽丹青的发稍。
唉,老好朱也。
丹青亦非草木,不是不知道朱也在自己身上额外生出的牵绊情愫,可那又怎样?
他出现的时间地点全然不对。
他不是她的“Mr.Right”。
她心里明白。
不,不是他。
纵然抱歉,却也无可奈何。
入冬以后有的课程结束,丹青开始准备考试,而田田那边似乎也很忙碌,两人少有见面。
偶尔抽空在咖啡馆碰头,田田不离身的大背包里鼓鼓囊囊塞满书和复印资料,连等咖啡的空隙也不忘记抽出一本朗文背多几条词组。
“你们学校抓的竟这样严么?”丹青好奇。
“才怪!”田田“啪”的一下合上书,苦着脸说,“前一阵子登上我们高中的校友录,才知道以前咱们班的某人和某人也已经去了美加和澳洲,平时常保持联络的几个同学也都一门心思要考雅思和GRE……真是的,不是说留学风上个世纪就过去了么?可我看看周围的人还是好多想出去,想想也是,现在硕士博士海龟派都抓抓一大把,我们这样的大学毕业生简直比街上的狗还多,怎么找工作啊!只好削尖脑袋想办法出国,唉!”
“呵!”丹青惊讶。
“晕吧!”田田摇摇头,“才大二就危机感十足了。而且我家里条件也一般,报的补习班学费又贵,唉,我得好好兼职赚钱,还要使劲K英文,到时候看能不能考个奖学金再作打算……哎,丹青你呢,‘他’会不会送你出去?至少学费不用你操心吧……”
田田忽然收声,自知失言,讪讪地笑了。
丹青假装没听到。
是,像她这样成长经历的小孩,学会装聋作哑是一定的,随便看到听到甚么,权当耳旁风也罢,不然又能怎么办?所谓众口铄金呢,何况血肉之躯,早该尸骨无存涓滴不剩了。
“怎么样?功课还难么?学校里没人欺负你吧?有谈得来的朋友么?”田田转移话题,犹豫了一下又说,“或者,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也不用见面,网上聊聊天也好……”
丹青笑笑,“我很好,你也知道我底子薄,一直不是念书的料,有时间多背几个单词也罢。”
沉默半晌,田田没头没脑地问,“丹青,你觉得网恋怎么样?”
“甚么?”
“我是说,两个人如果隔了好远,只能通过聊天或者邮件了解对方,其中一个会不会爱上另一个?”
“那么‘另一个’是否也会爱上‘这一个’呢?”
“唔……如果‘这一个’是麦田田小姐呢?”
“呵……”
丹青微笑起来。
“当然,田田,你美丽又可爱,人人都会爱上你。”
田田原本微微怔忡的神情变得豁然开朗,她大笑。
“哈哈哈……真的?”
“真的。”
“丹青,我爱你!”
从咖啡馆出来,两人彼此告别然后分头回家。
田田走路一向蹦蹦跳跳,如同足底装了弹簧,即便今天背了那样重的包也不例外。
丹青目送田田轻快的背影消失再街角,不禁莞尔。
这个麦田田,一向贪玩爱耍宝,这次大约又在玩甚么“网恋”的把戏,也许近来压力太大需要通过其他渠道宣泄,等过一阵子也就好了。
很快一个学期结束,寒假到了。
田田还是不停歇的忙,找了一份广告公司的兼职,边工作边学图形处理软件,然后又报了口译中级补习班,陀螺也似抽不开身。
偶尔晚上在网上遇见了,丹青也不愿意拖住她说个不住,聊上几句就主动下线。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就过年了,除了市中心商业区不给燃放烟花爆竹,城区其余地方从早到晚爆竹声不断,白天主要是顽童们不肯将息放点零星散炮,到了晚上就更是热闹非凡,噼里啪啦震得屋里电视声统统淹没不闻,到了早上探头出去一看,一街一地的红色碎纸屑。
只是这般的热闹与霍沉香和颜丹青母女无关。
百余平米的住所,只得她们母女二人四目相顾,连许姨都不在,说是“老宅那里缺人,要许姨去帮忙,过了年关得闲了就回来”。
“老宅”?这个词丹青是第一次听说,并不清楚指的哪里――董家住宅?抑或是董某岳家?难道是上次她去过的那座东郊别墅?
又说“董先生年关比较忙,老宅那里一堆人和事要应对,一有空就会过来”。――又是“老宅”,且语焉不详忙些甚么,更不提甚么时候才“有空”。
当然,这些话都由朱也来说,董某于年前就已经两个礼拜未曾露面,后来就连朱也也只在除夕和初一拨过两个电话来贺岁关照两声,随即好久没有出现。
母亲一句话也不问,只淡淡回绝临时请别个阿姨来帮忙的提议,“就我和丹青两人,有甚么忙要帮呢?你们且去忙,我们一切都好,甚么都不缺。”
要到后来,丹青才知道,原来“老宅”果然是指董某岳家。
年底董太太董小姐自巴黎回来过年,董小姐嚷嚷着要吃许姨的私房菜,董某及朱也的不得分身都是为了帮着岳家老爷子应对如云客流大排场,同时要听凭董家太太小姐差遣,随侍左右。
应该的。
不知怎的,丹青心里有一丝痛快,嘴角有意无意挂起一缕笑意。
天下哪有免费的筵席呢?
想要得到,自然就要付出。
都有代价的。
董某也不例外。
她忽然收敛了笑容。
那么自己呢?
眼下的衣食无忧,虽称不上喜乐升平,却也当得起舒适宽裕。
真的只是董某因为亏欠母亲作出的补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