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芮笑了,她转过脸看着丹青,眼光是出奇的温柔,“这个世界是这样的,它总是令我们失望,但也许我们也曾令它失望。”
“生活总是千疮百孔,不如早早戳穿那层美丽的假象,何必自己骗自己。”
“丹,有一天你会习惯并接受的。”
稍后苏珊回转过来,她们的短暂交谈就此结束,尽管丹青对芮的话感到迷惑不解,但她又分明感觉到芮冷漠背后流露出来的一丝和煦温情,至少她知道芮对自己并无恶意。
原本丹青想要提前告辞,但苏珊抢先一步说,“这里太吵,呛得一头一脑的烟味,干脆会‘衣露申’去,我那儿还有一瓶年份很好的红酒,算是给丽兹饯行?”
芮却仿佛明白丹青的心意,温和道,“苏珊你醉了,丹也累了,下次吧,我又不是不回来。”
苏珊脸上失望的表情溢于言表,于是丹青只好说没关系,她们一行三人回到那幢老式洋房。
其实此刻丹青也已经有了几分薄醉,出门被微凉的夜风一吹,酒意涌起,愈发觉得手足酸软起来。
苏珊建议上阁楼,那里一整片空间完全打通,原先天窗的位置被改造成了一片透明玻璃顶棚,可以直接看到深蓝的天幕和漫天细碎的星光,即便雨雪天气也是观赏特别天象的好去处。
诺大的空间只在中间横陈放置了几张西洋古典式螺旋扶手软塌,周围靠墙是几列洛可可式边框、镶雕花样繁琐复杂的落地镜,可以从各个角度映出居于中央空间的人与物。
“嘿!让我们对着星星干杯,很罗曼蒂克对不对?”苏珊笑嘻嘻地说,并不亮灯,而是不知从哪里找出几盏银质烛台,一一燃起了蜡烛放在墙边的矮柜上。
“酒在哪里?呃,好像在楼下,你们等我,我去取……”她脚步有些踉跄地摸向楼梯。
丹青觉得晕晕然,仰着头透过玻璃天窗看着满天碎钻一般的星光,渐渐觉得那星光开始在眼前旋转,不由倒向椅背慢慢地阖起了双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似乎有人在耳边轻唤,“丹,丹……”
然后又有人轻轻推她。
她努力想睁开眼睛,但眼皮重逾千斤,手足也被胶着住了一样难以挪动。
朦胧中,有人愈靠愈近,一下一下沉重的鼻息声清晰可闻,然后一双冰冷的手掌轻轻触及她的脸庞,自额角到脸颊又到嘴唇这样缓缓滑动。
“丹,丹……你是那么美好,你知道么?就连苏珊最美的时候也没有你这么透明纯净……你知道么……”
然后那双手开始往下游移,随着温暖潮湿的急促气息,属于女子的柔软双唇悄然覆下,在眉、眼、鼻尖和嘴角细致辗转。
丹青自震惊中霍然醒转,却因为震惊而无法移动。
她看见芮近在眉睫的脸孔,微微阖起战栗的浓密眼睫,还有眼角的一点剔透泪光。
“不要……”她努力挣扎着开口,发觉自己的嗓音也暗哑得几近失声,“住手……”
细微的挣扎并不曾起到警示的作用,反而激发芮更大的反应,她大力拨开丹青护住胸口的手,一面越发急切地扯开已然解了一半的扣子,一面一下一下抚摸女孩额角的鬓发同时吻向对方的双唇。
她的指尖凉如玄冰,所触及的肌肤都像激到凉水那样哗然收缩。
“不不,这一定是在做梦!苏珊,苏珊在哪里?”丹青用力别转脸孔,使尽全力推开上面的身体,自己也跳了起来。
“咚”的一声钝响,她和芮终于分开,同时跌倒在软塌前的地板上,两人都呼吸急促,彼此沉默对望。
“对不起,丹,”终于,芮哑着嗓子低低道,“我以为你知道……”
不是梦!这难道不是梦?
丹青惊骇地推开芮意欲相扶的手,从地上爬起来飞奔着下了楼梯,在底楼她看见苏珊斜斜伏倒在软椅上,不知道是醒着还是醉倒,脸庞上微微闪光的也不知道是珠光还是泪光。
她飞奔着离开“衣露申”,一直跑到胸口剧痛无法喘息才软软跌坐在马路牙子上。
任由路人侧目,丹青将头埋入臂弯,眼泪潸然落下。
因为走得太急,放着手机和钱包的背囊落在了“衣露申”,举头四顾,周围环境陌生,也不知道具体身在何处,身上又仅剩几枚硬币,茫然中丹青找到一个书报亭设有投币电话,不由伸手拨通了朱也的手机。
朱也听到丹青的声音又惊又喜,但很快察觉那边情形有异。
“你在哪里?书报亭?甚么地方的书报亭?……不知道?好好,你别急,告诉我你看见甚么建筑或者广告标牌……好好,我知道那个地方,等在那里哪儿也别去,我很快就到,好吗?好吗?”
朱也赶到的时候丹青的情绪已经平复许多,略略整理了下仪容,她努力展露一朵微笑,避开朱也焦虑的目光,只说忘记带手机又遇到小偷丢了钱包,一路追到这里迷了路才只得找他救急。
朱也当然不信。
面前的少女分明神情萧索,模样也不似平日整洁得体,鼻端更有微醺酒气,究竟发生了甚么?
他又痛又悔。
这些日子以来,他无时无刻不想念丹青,多少次他都想拨电话给她或者亲自跑来看她,但又一次次地退缩了。
是的,他是有他的理由。
可是,他依旧不能释怀,因为归根究底他之所以没有做还是因为自己的自私和懦弱。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与颜丹青只是彼此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走过路过,哪怕再刻骨铭心也不过如烟花绽放,瞬间辉煌,所以他克制、克制、再克制,终究选择了袖手旁观。
但是天知道,还有他自己也知道,只要丹青的只言片语,哦不不,甚至只要她一个眼神,他愿意为她引颈马前。
现在,她就在站在他的面前。
俏生生如亭亭青莲临风若举在静湖中央。
如果可以,他真想伸手揽她入怀。
他记得那个柔软纤细的身躯,既脆弱也倔犟。
唉,他是那么的――爱她。
回到家,丹青放满一缸热水,整个人沉入水底,直到心口胀痛难当才“嘭”一声探头露出水面,相当烫的热水已经将全身肌肤都泡得发红起皱,她意犹未尽,又拿起毛巾狠狠擦洗至血丝迭出才颓然罢手。
不,不应该是这样!
丹青悲哀地想,已经是二十一世纪,也不是没听说过有这种人的存在,而性取向本来就属于私人选择,事实上就连同性恋者自己也只是身不由己,不,这甚至不是一种罪恶。
如果要说谁有罪,世人降临人间时都已背负原罪。
是自己不好,太迟钝,又不够检点,才会造成这样的尴尬局面。
芮本身并没有错。
苏珊呢?她究竟知不知道?又或者干脆就是她故意设的局?可是她又为甚么那样做?
而以后,颜丹青又该何去何从呢?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