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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太亮(52)

丹青犹豫了一下,举步上前刚要扣门,那两扇浅色桃心木门已然打开,两个侍应生打扮的年轻人态度恭敬迎候门前,带她进到室内,低低说了声“颜小姐请自便,有事请按铃”,即匆匆退下。

丹青只来得及“唔”一声,她的注意力尽数都在室内的布置上,甚至忘记问录音设备在哪儿。

这里比起原先设在董某公司的那间“资料室”,简直称得上是藏书楼,除了以前在资料室见过的中文书,还有许多老版私藏以及众多原文书籍。

一楼二楼的房间打通,高低错落有致的书橱被几组沙发茶几隔开,中间螺旋型楼梯盘绕上去,仰头可以看见二楼和三楼的走道,铁花栏杆围出中央上下贯通的中庭,中庭最高处的屋顶是玻璃金字塔型,明丽的阳光穿过玻璃和交错设计的铁花支架投落下来。

丹青没找到录音设备,倒是看到在茶几一角安装的用来唤人的电铃按键。

她想一想,沿着楼梯上到三楼,和下面两层不同,这里有数间房,但只有一扇门可以打开,进去一看仿佛是书房的样子,陈设很简单,靠墙一组陈列矮柜,里面是各式古董音乐盒,窗前一张宽大的书桌,舒适的高背座椅,书桌上是全套录音设备和几盒小磁带。

这间书房比较特别的是周围墙上的装饰物,全是嵌入墙体的大幅彩色水晶拼花,会随着光线变化流转细细宝光,美得不似真的。

丹青用指尖轻轻摩娑那些晶莹剔透的拼接纹理,这样美丽的东西,其实也格外脆弱吧,只要一次撞击就会化为碎片,或者擦拭时抹布太粗手势太重也会留下划痕,这也许就是世界的真相。

――愈美丽愈脆弱。

――愈美好愈短暂。

――愈不可得而得之,可能也就愈快消失而难以恒久长存。

真令人感伤。

丹青忍不住将脸贴过去,额角抵住凉凉的、微微起伏的玻璃表面,心口好像破了一个大洞,里面蓄存太久的难过像流水一样汩汩涌出、涌出,一直从心里涌到眼中,然后从紧闭的眼睫下一滴一滴滑过腮边,淌过嘴角,沿着下巴无声的打在衣襟上。

其实,每一个人刚开始都是这样一幅完美的水晶拼花吧。

只是有的人不走运,早早的遭遇撞击或粗暴对待,很快就破碎溃散,然后蒙尘一世。

譬如母亲。

――那么我呢?

丹青喃喃自语,她悚然而惊,不不,不要胡思乱想,当然,自己不会像母亲那样自暴自弃,只要不放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用力擦一擦脸挺直背脊,一转头,才发现书桌上有一份书单。

丹青比照列出的书目下楼一找,相关书籍悉数都有,大多为推理题材,她考虑了一下,决定按照书单选择阅读内容。

念完一个故事已经是中午,丹青小心标注整理好磁带站起身,一抬头目光扫到周围墙上的水晶装饰,每一个拼接转折处都仿佛散落漫天星光粉尘,流荧般的细碎折射在空气中编织出一道隐隐流动的霓虹掠影。

丹青不禁呆了一呆,心头一阵迷茫,几乎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手指不经意一动,碰倒了一盒磁带发出“啪嗒”一声轻响,她蓦然惊醒,急急下楼径自出了门。

小江的车很快出现,丹青立刻打开车门上去吩咐一声“快,我要去学校”,等车子驶离这幢白色洋房一直出了月光俱乐部,才虚脱般靠倒在椅背上,一摸,已是一额的汗。

真是一间如有魔障的屋子。

丹青想着,不由叹了口气。

下午的课丹青迟到了,在教室门外徘徊片刻最终没有进去,转身来到中心花园,坐在喷水池旁的长椅上垂下头发起呆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前自己短短的影子前忽然出现一双高尔夫球鞋足尖,丹青不及抬头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轻轻响起。

“怎么,是没课?还是逃课?”

是上次撞到的教授。

丹青红了脸,急急起身,一抬脸恰恰迎上对方满是笑意的眼瞳,她要愣一愣才能说话,“教授您好。我,嗯,上课迟到了,怕进去打扰大家,所以……”

教授也是一怔,随即笑了,“呵呵,没关系。我看起来很像老古董么?”

“不不……”丹青急忙摆手,但又一时不知道说甚么,愈发尴尬起来。

“来,我们玩一个推理游戏。”教授微笑着说,然后细细打量丹青,虽然态度非常和煦,但那么专注锐利的目光,依旧令丹青为之失措。

“显然,你刚从校外过来,也许不是市区,因为路途不近,所以耽误了上课时间。但你又不是搭乘的大众交通工具,应该是私家车。你所去的地方想来风景秀丽,然而……”

他忽然收声,若有所思地看住女孩。

丹青愈来愈惊讶,不禁问,“然而甚么?”

“然而景致虽美,你看起来却并不高兴。”

“呵,”丹青再不高兴也忍不住莞尔,随即追问,“可是,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嘛,”教授也笑,“是秘密。”

他忽然伸手过来,丹青一惊,刚要避开,他“嘘”一声,手指已经如微风自丹青发稍掠过,然后在她面前缓缓摊开――一枚黄色圆锥形小花,纤细的花瓣微微展动,忽然一阵风扫过,花朵略略一颤便被卷起,很快消失在一旁的灌木丛中。

“瞧,这个应该是台湾栾树的花,这种树在本市非常少见,是台湾的本土植物,花期正好是九月,开花的时候满树成串的鹅黄小花,随风摇曳飘落美丽之至。”

他将双手插入裤袋,姿态潇洒得抬一抬下巴。

“花雨缤纷,美景当前,要好好惜取少年时。”

这真是一句很妙的话。

如果由少年说来,自是意气风发,说不出的青春逼人。

如果由老人说来,虽有励志之意,却更透出晚景唏嘘的几分况味。

但此刻,这个貌染霜华的中年男子仿若不经意似轻描淡写吐出这样一句话,不见张扬,也非颓唐,那种自在里流露些许自信与淡泊的气度教人格外舒适放松。

丹青不由自主点点头应了声“是”。

忽然,他们一旁有人大笑着招呼过来,“咦,慕容兄,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一通好找,哈哈哈。”

丹青循音看去,认出是本校校长薛某,正满脸笑容向这边走来。口中的“慕容兄”,大约就是这位教授吧,看起来两人关系不错。

丹青微微欠身,“慕容教授,谢谢您,我先走了。”

“噫?”校长已经趋近,看见丹青一愣,“这位小姐是……”

“薛兄,这是我的忘年交小朋友,稍等。”慕容笑笑,转脸看向丹青,“这是你第二次谢我,可是,你谢我甚么呢?”

丹青微微脸红,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呵呵,玩笑而已。其实我该道歉,为我的为老不尊。去吧,第二堂课应该不会迟到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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