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把你那套苦情表演收起来,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
如此而已。
她不再同情他。
与此同时,朱也开始很少出现在丹青视线中,董某最近都是一个人过来,甚至不用司机,自己驾车。
尽管丹青已经决定要同朱也保持距离,而且之前对他也并无特殊感情,但毕竟相处这么久,两人熟悉的一如老朋友般,忽然这个亲切温存如兄长的人自身边消失,心里不是不失落的。
自然,以前朱也也经常隔好长时间不露面,但这是不一样的。
因为有事不能来,和刻意疏远不再来,这是不一样的。
况且,对于丹青母女的事,朱也从头到尾都知道得很清楚,他了解她,了解她的感激和厌恶,了解她的为难和彷徨,他对于她,是伤心时候最适当的宽解者,是她不必倾诉解释就可以安心接受安抚的听众与观众。
丹青突然觉得凄惶。
田田也准备远走他乡。
苏珊,唉,苏珊和自己的友谊真的存在过么?
现在,就连这个忠诚可靠的伙伴也要离开她了。
朱也。朱也。
对于朱也的心事,丹青又岂非不知,可是她只能装作不知,无他,因为她给不了他期待的一切。
这对朱也而言也是不公平的吧。也是一种折磨吧。
仿佛钻入肺腑的小虫噬咬,也许并不尖利,但日子久了,却也阵阵隐痛,郁结沉疴。
念及于此,丹青又觉得抱歉。
也好,两个人不再见面不再接触,时间一长,再浓厚的感情也会淡却。
可是家中的烦恼也就罢了,在学校,丹青也渐渐陷入孤立境地。
人心真是非常奇怪。
丹青自忖没有做错甚么,无非待人客气冷淡些,不喜欢参与所谓的集体联谊活动,也不肯同人聚在一起说是非聊八卦,准点上下课,按时回家,难道这样也会得罪人么?想想大一的时候,自己和同学之间就算谈不上亲密,至少也算友好融洽,哪里像现在这样。
现在,现在甚么样呢?
丹青看着周围一张张朝夕相处的脸庞,恶意的眼神,窃窃的私语,面对她的目光迅速收起却又收得并不彻底的鄙薄笑意。
此情此景,既熟悉又陌生,好像时光倒流,又回到晦涩无望的少年时代。
丹青不打算打听,也不打算解释,少年时代的丰富经验告诉她,想要改变人们恶意的揣摩与偏见简直是不可能的。
事实上,她也无所谓。
他们说他们的,自己做自己的,谁也没有必要向谁交待,毕竟日子都是自己在过,其中甘苦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别人是否清楚并不重要,因为它于事无补。
众口铄金的时代已经过去,没有阮玲玉了。
这是个现实而乏味的年代。
没有张爱玲,没有传奇。
没有王子,没有水晶鞋,自然也没有灰姑娘。
丹青不再是当年弱小无助的孩子,她跌跌撞撞地长大,战战兢兢地处事,现在的她固然境况尴尬,却不会因此沉沦迷惘。
那些刻薄言辞,那些贬损目光,它们不再能够打击她、伤害她。
至于孤单,哈,这原本是个孤单的年代。
谁又真的与寂寞绝缘呢?
这个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南极与北极,不是海底与山颠,而是人心与人心。
一颗心和另一颗心之间的距离,能够靠多近,就能够分多远。
有时候丹青也会觉得遗憾。
她不是因为伤心而倍觉遗憾。
她只是遗憾自己为甚么不干脆更冷酷些,如果可以冷酷的没有心肝,或者会过得更快活些。
丹青知道这样的想法非但消极而且偏激,但那又怎么样?她不在乎。
慕容教授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以不易察觉的娴雅姿势出现在丹青身边,其人言辞幽默和煦,气质端雅沉着,让人不由不心生亲近之意。
如果说董某身上体现的是成功商人的市侩矫饰,那么慕容身上则更多了三分清雅、七分雍容。
而在丹青眼里,慕容教授不仅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者,更似个令人安心的朋友。
是他,令得那个时候的丹青在陷入孤单时犹自存有一颗温暖之心,仍然愿意相信某处确有一扇希望之窗。
尽管这段时期维系得并不长,可它带给丹青的慰藉是真实的、美好的。
周末的时候董某又来了,母亲情绪不大稳定,他于是午餐之后没有即刻离开。
丹青即便躲在自己房间也觉得烦躁,想要出门走一走又不知道可以去哪儿,等小江载着她在小区附近兜了几个圈子,她决定去月光俱乐部的藏书楼。
这里距离城区相当远,如果还像以前那样选一个没课的上午,下午多半会迟到。就算选择一个没课的下午,从学校过来就费时不少,等录完音已为时甚晚,丹青不愿意在那间暗魅丛生的书房里待到天黑。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朱也。
和上次一样,丹青刚到白色洋房一楼大门前门就开了,对她欠身行礼的并非上次那两个侍应生,丹青没有在意,礼貌颔首,刚要举步进去,身后传来朱也低低的语声。
“丹青,你来了。”
丹青一转身,只见朱也站在阶前不远,风过处,一头一身的鹅黄色小花,他的脸孔藏在花树阴影下,看不清表情,只看到灼灼的目光,那样亮,仿佛两朵燃烧的火苗。
两人默默对视,只是心情各自不同。
朱也心下激动,手足却无法动弹,缤纷花雨中,美丽的少女如同迷失人间的仙子,不染尘埃的气质简直不容逼视,更遑论染指。
他自惭形秽,愈发不敢趋近过去。
而丹青此刻的心思却渐渐游离,无端端的,她忽然想起慕容教授说过的话。
“……台湾栾树……花期正好是九月,开花的时候满树成串的鹅黄小花,随风摇曳飘落美丽之至。”
就是这种花树么?
还有。
“花雨缤纷,美景当前,要好好惜取少年时。”
他说。
丹青微微眯起眼,展颜而笑。
这样的笑颜在朱也的眼里是个谜团。
奇特的、无法勘破的笑。
这笑颜背后的含义是甚么?
朱也无从琢磨,更无法把握。
眼前的丹青那样陌生,这样的感觉以前也曾有过,朱也清楚记得那一年自己第一次带丹青来月光俱乐部的那天,甫一见面,颜丹青的神情清寒矜持,和今天懒洋洋心神不属的模样不同,但感觉却是一般的陌生。
究竟,哪一个颜丹青才是真正的颜丹青?
过了好久,丹青始终没有下台阶近前讲话的意思,朱也忽然有些灰心,一言不发,掉头离去。
丹青没有叫住他,又立了半晌才慢吞吞进了屋,两名年轻人没有像上次那样急急退下,而是站在门厅垂手侍立。
丹青诧异,看看他们,“我知道,有事按铃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