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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太亮(57)

“他有女友了?”

“没有。”

“这两年来,你们每周都联络?”

“嗯。”

“话题投机么?”

“这个,嗯,是的。”

“傻瓜,”丹青笑了,“那你还担心甚么呢?有哪一个男孩子会陪着不喜欢也不相干的女孩一聊就是两年?”

“呵,”田田原先黯淡的脸色亮起来,“真的?丹青你真的这样认为?”

丹青微笑着点头。

田田身体一仰靠着椅背作势擦汗,神情明显轻松起来。

她不好意思地笑,“丹青,你一定在笑我对不对?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好笑,长这么大都没怕过甚么,怎么现在反倒扭扭捏捏起来。”

“可是我不在乎,真的,”田田一脸认真表情,“虽然经常患得患失忐忑不安的,可我不在乎,学习再苦我不在乎,打工再累我也不在乎,只要每个礼拜都能听到他的声音,知道他会关心我的成绩,再怎么辛苦我都不在乎了。我这样的心情,你明白么,丹青?”

明白,怎么会不明白?

田田之于恋人的心情不就是丹青之于母亲的心情么?

想起母亲,丹青觉得心酸。

母亲当年也是一样吧。

所以被家人出卖、被恋人抛弃之后,才会那样心灰意冷,在意的况且如此,人世间又有甚么还值得继续在意?于是她只是活着。

当初的爱有多深,如今的伤害就有多深。

爱的对立面其实不是恨,而是淡漠。

淡漠的不余一丝温情。

对亲人,对世界,乃至对自己,都一般无二的冷淡和漠视。

可是,一个人真的可以做到彻底的淡漠么?

丹青悲哀地摇摇头。

不,不可能。

于是母亲在爱与恨,记住和遗忘之间挣扎吁衡,这样极端强烈的感情所造成的后果往往是迷惘与失措,因此产生的忿怒无法转移,终究发泄在自己身上。

她最终伤害着自己,也同时伤害了周围的人……

丹青的思绪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是田田去洗手间之前放在桌上的手机,她没有去拿,可那铃声太过固执始终不肯停歇,于是她犹豫着接通了电话。

“嗨,田田,我上飞机了,回头再……”

丹青没有作声,电话这头的她突然僵硬成一座雕像,然后她急急按下中断键,“啪”一下将电话放至桌上,任由铃声再次响起,不肯伸手触碰。

是他,一定是他!

虽然隔了这么久,丹青还是一下就听出那口漂亮爽脆的京片子。

她仿佛看见树影晃动间,男孩英俊飒爽的脸庞上稀疏跳跃的明亮阳光。

那是她孤单无味的少年岁月里唯一流丽灿烂的美好记忆,它待给她太多温暖和安慰,而此刻,那些鲜艳耀眼的记忆突然褪了色。

一直到第二天,丹青依然无法释怀。

她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说是背叛,似乎太过夸张,说是欺骗,又仿佛言过其实。

那好吧,丹青对自己说,也许这是一种善意的隐瞒,虽然那段情愫朦胧纯洁得似有若无,可它毕竟存在过,而且容易引人遐思,他们这样做,大概也是怕自己因为那些并未成真却曾经潜藏可能的昔日情结而心存罅隙。

不要紧,田田和姜白,他们是她温暖的青春标记,如果他们快乐,那也该是她的快乐。

尽管丹青这么努力说服自己,但情绪还是不可避免地低落下来。

穿过花园的时候,她不由自主放缓了脚步,略略张望了一番,周围除了了零星几对恋人模样的同学,并没看见慕容教授清癯的身形。

不知怎的,丹青有些失望。

她站在喷水池旁,看着眼前这一汪黯绿色的池水和水面悄然晃动的炫目日光,久久、久久地发起呆来。

“美丽的小姑娘,你想知道甚么?谁世界上最美丽的女孩?池水不能告诉你,你也无需去寻找魔镜,为甚么不问问你身后的老人呢?”

丹青莞尔。

慕容教授负手而立,一身米色衣裤,脸色略显苍白,笑容亲切,眼神犀利。

“怎么,又逃课?”

丹青这才注意到,周围已经没甚么人,她竟没有听到上课鸣铃。

“教授……”

“甚么?”

“您会因为一些原因对您的朋友进行所谓‘善意的隐瞒’么?”她问,“是不是这样,就不算欺骗?”

慕容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的女孩,她看起来颇为忧郁,黑憧憧的眼瞳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却终于保持缄默,这样的温柔克制和隐忍态度更令人心生怜惜。

“当然,”他小心翼翼地措辞,“有时候太过坦白也会造成伤害,与其这样,我们宁愿选择善意的欺骗。”

“啊,真的是这样。”女孩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那么,”她又问,“有些人你曾经与之错失,如果有机会重逢,你又会怎样面对呢?”

不知不觉中,她口中的称谓已经由“您”转为“你”,这是一种心理代入,丹青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她面前的长者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信息。

“丹青,”他温和地唤她,“其实你已经知道答案,是不是?”

丹青不语,可脸上的表情已经代她回答。

“只是你不甘心,对不对?”

“可是,人生就是这样,它不算给你憧憬,然后又毫不留情将之打破,多么令人惋惜,可也因此格外美丽。瞧,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没有甚么圆满,处处充斥了缺憾,但它留给你的美好印象却是永恒的……”

“只能这样么?”丹青喃喃地问,神情有些难过。

慕容教授笑笑,“孩子,你难道不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你是那样的年轻,就连最沉重的烦恼也因此变得不值一提,因为你的明天有无限的可能性。没有甚么比明天更好,所以不要为逝去的昨天而难过,想想你的明天,嗯?”

这话听起来似曾相识,丹青想不起来还有谁说过类似的话,正琢磨间,忽然听到慕容教授低低“哼”了一声,一抬头,看见对方脸容苍白,嘴唇绀紫,身体微微佝偻,一手用力按住胸腹间,形容十分痛楚。

“教授!”她惊呼起来,一面上前试图扶住对方缓缓跪倒的身形。

“颜小姐,请让一下。”

无声无息中,两名陌生男子不知从何处现身趋近,一人一边小心翼翼搀住慕容教授,动作娴熟轻柔地将他安置到一具轮椅上,用一幅薄毯盖住膝部,又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甚么,慕容微微颔首,然后他们直起身推动轮椅离开了花园。

丹青看着他们消失在灌木丛后,只觉得束手无策。

慕容教授究竟怎么了?那两个男人又是谁?为甚么他们会在这里,或者说出现得这么及时?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慕容教授其实一无所知。

他是本校的教授不是么?也许是外文系的。至少在她称呼他为“教授”的时候,他从来也不曾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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