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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歌行(18)

呵。他漠然地想着。

现在还来说这些话……还有什么用呢?他的堂弟已经殉国了;那又怕黑、又无辜的弟弟,才只有九岁呵!他原本还有大好的人生在前面,即使大宋至此已是天命永终,隐姓埋名,他也可以做个平凡人,一直一直地活下去。但他却做了大宋的亡国之君,不得不在这样的稚嫩幼龄,就舍身取义,以身殉国!他……也许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不能活下去,也许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他必须一定去死——

泪水忽然涨满了他的眼眶。

——轻舞姊姊,我很勇敢,是不是?我不怕明天的那些鞑子兵,可是如果我死了,大家都会怀念我,都会把我当成一个很好的皇帝那样来哀悼我,是不是,是不是?

那童稚欲哭的声音犹在耳畔,而他的堂弟,却再也回不来了。这,难道就是生命的所有意义?假如一开始就注定要死,为什么还要活下来,还要降临在这世上?只为了匆匆走这一遭,受许多无谓的苦楚折磨么?

《怨歌行·伤歌行》目录

上卷 怨歌行

楔子 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第一章 织素别离心

第二章 瑶翠坐自伤

第三章 弦断凤凰琴

第四章 妾心君未察

第五章 长寄心于君王

第六章 去去从此辞

第七章 恩情中道绝

第八章 寂寂长门夕

第九章 死当长相思

第十章 良辰永乖别

第十一章 思与浮云长

第十二章 相见未有期

下卷 伤歌行

第一章 耿耿夜何长

第二章 单眠梦里惊

第三章 舒愤诉穹苍

第四章 悲风送回辕

第五章 非复旧来心

第六章 泪为生别滋

第七章 浮沉各异势

第八章 绝调徒飞扬

第九章 悼良会之永绝兮

第十章 哀一逝而异乡

终曲 生当复来归

二九

这样想着,他忽然记起当时在场的另一张容颜。那美得倾国倾城的容颜,温言软语安慰着他的堂弟,为了他的堂弟而落泪。那张容颜,现在又是怎样的神情呢?

他回首望去,韩轻舞就站在他床头。在他视线所及之处,她仍然是一身的狼狈,衣裙划破了很多地方,裙摆甚至缺了一块——他一皱眉,再低头看看自己胸前,发觉她割下衣摆,却是为他裹伤之用。

她的衣襟上,星星点点全是斑斑血迹;肩头包扎着伤口的布条,也隐隐约约透出已干涸了的血色。她的容颜苍白,肤色淡得近乎透明;紧抿的唇竟然是淡紫色的,一头如云的长发已凌乱地披散在肩后,纤细的身躯隐隐地发着抖。

他从没见过这么单薄、这么脆弱、这么狼狈的她。可是这样的她,也奇异地使他忽然浮起了一种担忧与关怀的情绪。他的心忽尔揪起,可是他却分辨不清,那样的情绪,那样深重的悲伤,是为了他那稚龄早逝的幼弟,还是为了面前的她呢?

“你……还记得那一夜吗?”他终于开口,对着身旁的她轻声问道,语气是那么平静。

“你对他说,大家都是爱他的……可是,爱,对他来说又有什么用呢?”他的语气里浮现了一丝悲痛的情绪。“他还是死了……他才九岁,他根本不晓得什么是真正的是与非;什么天命、什么仁义的大道理,他统统都不懂,可是却硬要他来承受……这样的天命,何其不公呵!苍天无眼,可是这报应,却不应该着落在他身上呵!他这么无辜……他做错了什么?”

她闻言哽咽了,在开口之前,泪水就已滑落双颊。

是的,他说得没错。即使再多的人爱戴那幼年即位的小皇帝,即使他为国捐躯后有再多的人哀悼他、怀念他,也不能挽回那已流逝的生命了。这成人世界的一切是非,他的父兄叔伯所铸成的大错,却要他以自己短暂的一生来偿还?在生与死之前,是与非、输与赢,其实都不再重要;只是,输的那一方,却永远要面对这死别的哀痛,这无法挽回的一生——

她无法为这样的牺牲,找出任何华丽的安慰。言词在这巨大的哀痛面前,显得是那么苍白无力,无法稍减这伤痛于分毫。假如可以,她宁可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她的一念之间,却没预见到这样惨痛的后果,她还是什么“鞑子信奉的才女”呢?

赵夕雍许久没有等到一个她的答案,却也没有穷追下去。他深深地叹了一声,又转向张世杰,声音微微地发颤了。

“张副使,究竟是为什么……官家竟会突然和陆左相蹈海?即使我们折了这一仗,但有你全力相护,何至于……要弄到舍生殉国的地步?”

张世杰咽了一下,神色间又升起了无限懊悔悲痛。

“因为……我差人去唤你前来,等了许久,却只有人来回报说,你身负重伤,无法行动……我只好另差他人,驾小船往王舟上迎接官家和陆左相;可是来人面生,陆左相不肯轻信那人的来意……他担心来人真伪莫辨,一旦有诈,官家落到鞑子手中,将重蹈德佑皇帝复辙,受辱已甚,生不如死!但王舟过大,又与四周诸船相连结,无法突围;陆左相以为国事至此,理当殉国,就背负了官家,纵身跃入大海——”

赵夕雍闻言如遭电殛,陡然挺直身躯,倾身向着张世杰追问道:“张副使……曾经差人唤我前去?为何我竟然不知此事?倘若去的人是我,陆左相和官家就不会这样轻易牺牲——”他满面痛苦,右手握拳,用力一捶床板,目眦尽裂。

“为什么我没有及时赶到?为什么我会被受伤而拖累了?我原本可以救下官家一条命的,假如我可以去呵……”他忽然回身一下捉起韩轻舞的手腕,迫切追问道:“为什么我竟然不知道这些事?人命关天呵,是谁隐瞒了这件事?!”

韩轻舞注视着他那悲恸不已的面容,再也不忍心多看一眼,转开了头。她的面色雪白,双手冰凉,全身发抖。她的眼眶里涌满了泪,无法相信自己一念之间,却间接导致了这一场惨烈的牺牲;可是,她当时又能如何抉择?他已经气若游丝,命悬一线了呵!那样的他,怎样驾舟?怎样救人?

“是我。我下令让来人回报张副使,说你已伤重濒死,不克前往。”她听到自己安静得有些过度的声音,在室内回荡,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也是我,下令调转船头,降下旗帜,径行突围——”

“你……”赵夕雍无法置信地死死盯着她,手上也不自觉地握紧,痛得她倒抽了一口气。他的气息急促,他的眼光又吃惊、又不信、又狂乱、又悲痛;许久许久,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来,颓然放开了她的皓腕,轻轻地问道:“轻舞,你怎能这样狠心?怎能?”

三十

这是他第一次省去了她的姓氏,直呼她的名字。可是这一声低唤,却撕裂了她的心。面对这样心碎的疑问,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噙着眼中的泪,不断地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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