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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109)

她点头,果然如此。

“你道是待得杏子成熟时,哪一批的杏子最甜汁.水最多最好吃?”

“自然是最先结的那些杏子了。”她接口道。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祖父笑着摸摸她梳着小丫角的头顶,“自然不是。那最先结的杏子,还未成熟,却总有耐不住嘴馋的小厮丫鬟,经过时揪一两颗下来,早早便祭了他们的五脏庙。那花开得晚的,此时花事正浓,却误了坐果的时候,等到果实累累的季节,这杏树的养料,都叫其他果子分了去,它便只能又青又涩又小了。”

她轻喟,“原来竟是如此么?”

祖父唤了乳母将她抱回父母亲的院子去,“暖儿想想祖父说的话。”

她渐渐长大,祖父母相继辞世后,她每每回忆起在祖父书房内的这段对话,深知彼时祖父已在教她做人的道理。

她一点点收了自己幼时的才名,专心在母亲的指点下,做一名合格的淑女,唯一的嗜好,便是琢磨些与众不同的吃食,暗暗记下来,教自己知道,她仍在梦中。

只是内宅的点心吃食,总难免有让客人尝着的时候,外间慢慢有传闻,说她温婉娴雅,极擅易牙女红。待及笄之后,便有许多人家上门求娶。

可是她总忘不了许是前世,亦或是另一场梦里,一个令万千女性痴狂的男子带给她的烦恼。她只想平平淡淡,安安然然地度过一生。

父母为她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个进士出身,却又辞官不做,在京中开了一间书院的山长为婿。她婚后在家中相夫教子,与夫婿琴瑟和谐,一生幸福美满,在儿孙围绕中,与夫君一道与世长辞,留下一本厚厚的黑皮手抄本给家中的女眷。

等她再睁开眼睛,人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安然妈妈回到病房,见女儿怔怔望着天花板,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见女儿谈笑自若,总心怀侥幸,想外头的那些花哨的绯闻对女儿的影响不大。

其实不然。

安然妈妈握住了女儿的手,“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安然转眸望向一夜间便仿佛苍老了的母亲,努力微笑,“想我的南柯一梦。”

只这一笑牵动面皮,额角顿时一痛。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安然妈妈看得心疼,“整个额角撞出好大一块乌青,肿得老高。”

她当时在楼下,听见楼上咕咚一声,赶紧上楼,黑漆漆中隐隐看见女儿倒在地上,竟有如大力士附体,生生把比自己高出一头的女儿抱起来背在自己背上,背到楼下,叫了隔壁工艺品店的老板帮忙,把女儿送到镇上的医院里。

医生检查过后说是因外力撞击产生的昏迷,醒来观察一段时间,排除脑震荡就可以回去了。

安然把头依偎在母亲肩膀上,“妈妈别生气,是我错了。我下次会注意,不会再撞到头。”

“还有下次?!”安然妈妈瞪眼睛。

“没有下次了!没有下次了!”安然赶紧道。

待观察期结束,安然并无其他症状,医生签字准许安然出院。

安然回到姑婆的宅院中,再次登上二楼的起居室,那本黑皮面本子,仍静静躺在罗汉床的床脚边。

安然一步步走过去,俯身捡起本子,轻轻翻开,岁月流转之间,时光早将内页变得脆弱不堪,前夜经她一摔,内页便碎成一片一片,这时被她一捡,恰似雪片般,洒落在地板上,随风被吹散开去……

安然捧着只余封面的本子,倏忽微笑。

将姑婆家整理打扫完毕,安然回到医院,正式提交辞呈。

院方象征性地挽留了一下,便予以批准。

离职的那一天,安然请了科室里几个要好的同事吃饭。

“安然今次是遭了小人,完全是无妄之灾。”白护士长仍为此事忿忿不平。

安然因这桩绯闻大受影响,甚至走到辞职一步,绯闻的另一主角却全然未受影响,正在海外与女演员共铺一曲杀手恋歌。

“今后有什么打算?”主任略觉内疚,“我有同学开了间私立疗养所,正在招人。”

安然浅笑,“我暂时还没有什么打算,就想好好地享受一下生活。”

真的,去欣赏这世界,品尝这世界,感受这世界。

然后,在姑婆老宅的楼下,开一间小小的茶室。

等待一日,有个男子,从老街的一头走来,站定在她面前,微笑着对她说:

原来,你在这里。

☆、76番外:一生何求

番外-一生何求

傍晚的霞光透过云层,落在行人渐稀的庆云桥头,将青石栏杆染得一片瑰色。桥下有收了渔的渔船,欸乃声中划破下头的河面,朝着夕阳深处归去。

庆云桥上缓缓行来一辆两匹老马拉着的油壁轻车,略上了些年纪的车夫松松地牵着辔头,悠闲地倚在车辕上,嘴里嚼着一至细嫩的茅根,很是自得。

老马走走停停,坐在车上的中年文士也不催促,只散淡支颐,若有所思地望着外头教落日余晖然成金红色的景致。

远远的,有女子中气十足的声音,喊着自家野在外头的小童回去吃饭,遥遥响起小童清脆的回应声,在空气中传得老远,与缕缕炊烟一道,朦胧了渐浓的暮色。

中年文士闻之一笑。

坐在中年文士对面伺候茶水点心的侍童见了,总算微不可觉地松了一口气。

老爷这一路南下,总是一副近乡情怯,眉心不展的悒色,作为下人,虽然并不曾受老爷斥骂责罚,可是到底不似寻常赏花踏春时那样轻松。这下老爷笑了,可见是心里松快了,他也不必时刻提溜着一颗心了。

中年文士眼角余光瞥见侍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不由得微笑,将袖在袖笼里的折扇取在手里,轻轻敲在小僮儿的额角上,“小小年纪,心思恁多!”

侍童一捂额角,“老爷,小的也是不得以,临出门前,公主吩咐过小的了……”

话还未说完,中年文士便一展折扇,慢慢摇了摇,道:“知道了。车里闷,你也到外头看风景去罢。”

侍童撅嘴,但还是乖乖地掀开车帘子,坐到外头去了。

文士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

自他中了状元,先帝赐婚他与和安公主,中间历经先帝宾天,婚事搁置,新帝登基,按制守孝三个月后,册后立妃。一应典制过后,礼部又忆起他与和安长公主尚有婚旨在身,又奏请新帝,为他共长公主完婚。这一耽搁,便过了一年,和他同科的授官或捐官的,都上任去了,而他因尚了公主,地位尴尬起来。虽然他能享受和安公主每年二千石的禄米,子孙世袭,在外人看来也是风光无两了。

然则内中的辛酸,却只得他自己晓得。

原本他打算接了祖母进京,在近前照顾尽孝,怎耐祖母闻听他尚了公主,不愿进京在公主府中居住,教他夹在公主殿下与她之间为难。遂以年迈体弱,不堪路途遥远颠簸为由,留在松江。而已同他圆过房的侍妾赵氏,他曾致信祖母,若赵氏愿意,便给她一笔银钱,放她回去嫁人。皇家的规矩有多大,在尚未完婚前,皇家派来的女官整饬状元府邸一干下人时,他便见识过了。略长得齐整妩媚些的丫鬟侍女,先是打发到后院做粗使丫头,隔不几日就寻了由头发卖了。他不愿赵氏也落得凄凉下场。奈何赵氏如何也不肯,跪在祖母跟前哭陈,生是谢家的人,死是谢家的鬼,断没有拿了银钱离去的道理。祖母无奈,只得托商船,送了赵氏与一应伺候他的丫鬟婆子上京,只说是他惯用的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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