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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24)

季夫人叶氏十指不沾阳春水多年,这时一愣,刚想横眉立目吼一声“你敢差遣老娘?!找死!”季大人后话便到了,“到时候进给陛下。”

叶氏欲喷薄而出的话,悉数咽了回去,立刻接过方子,领着身边得力的丫鬟婆子,匆匆往府库去了。

等熬得了酸梅汤,以冰镇着,盛在雨过天青色的汤盏内,送到暂做皇帝行宫的官署。

皇上正因外头连日的梅雨总算稍歇,打算趁回京前,到佘山云间九峰,登高览胜。江公公有心劝阻,思及皇上这两日胃口欠佳,又被梅雨阻于下榻的官署内,想必是烦闷得紧了,这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恰在此时,季大人求见。

江公公觑一觑皇上脸色,见皇上微微颌首,忙扬声道:“宣季知府觐见。”

季大人躬身双手端着托盘,恭恭敬敬地进到屋内,将托盘举过头顶:“臣听闻陛下近日胃口欠佳,不思茶饭,心下惶恐。思及臣的夫人做得一手可口的酸汤子,臣斗胆命夫人做得了,进于陛下。”

江公公忙上前一步,双手接过了托盘,放在一旁桌上。另取了小盅,拿屋里茶壶中的水细细涮了,泼在茶盘里,这才倒出一小盅酸梅汤来,先尝了一口,咂咂味道,稍待片刻,见并无不适之感,这才对皇上道:“陛下,这酸梅汤酸甜适口,倒很有些风味。陛下您且尝尝看,开开胃。”

皇上睨了江公公一眼,见他目下一片青痕,想是自己这两日寝食不利,他也跟着受罪之故,遂点点头。

江公公小心翼翼地将雨过天青瓷的茶盏奉到皇上跟前,皇上接过茶盏,一触手,只觉得冰凉之极,手心里的潮热顿时便褪了几分。待喝下肚去,酸爽芬馥,甘甜滋润,沁人心脾,教人通身上下暑意顿消。

皇上一口气,将一碗沁凉的酸梅汤,统统喝下肚去,待江公公一脸喜色地接过空盏,才笑道:“季知府娶了位好夫人啊。这酸梅汤味道极好,煞是醒神开胃。传朕的旨意,赐季夫人叶氏黄金百两,贡锦一匹。”

季大人连忙双膝跪倒在地,磕头谢恩:“臣季怀礼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

待皇上去云间九峰览胜归来,由新任闽浙总兵鲁世钦调派护送皇上回京的卫所精兵亦已到来。

皇上留下一句“季大人治下严明,治内百姓安居乐业,文人学生勤勉好学,朕心甚慰”,便由江公公同侍卫宗冀,与一千精兵,护驾回京。

季大人待送走了御驾,回到府衙,关起门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季夫人哪里晓得老爷一颗心提溜到嗓子眼,生怕陪王伴驾一个不慎,仕途不保还是轻的,怕只怕要人头落地。伊只管坐在罗汉床上,一双眼如何也舍不得离开眼前的这一盘黄金。

虽说随季大人到知府任上,这两年什么古董奇珍没见过?然则这百两黄金乃是陛下御赐,是无尚的荣耀!今次老爷接驾有功,得陛下赏识,说不得任期一到,便能升官发财,到时她指不定还可以由从四品恭人,升做三品淑人……

季夫人想着想着,不由得笑出声来。

季大人瞥了一眼捧着黄金呵呵直笑的夫人,脑海中念头转了又转。

能得皇上金口褒扬,自是他这个臣子最大的荣幸,只是如何能教这褒扬,带来更多的实惠呢?

季大人忽然有了主意,取出收在夫人妆匣内的酸梅汤方子,狠狠地亲了一口,随后出了府衙后堂,叫了管事来。

“把这方子交到夫人开的酒楼大厨手里,告诉酒楼管事的,这乃是御品的酸梅汤,陛下喝了都赞不绝口。”

管事接过方子,小心翼翼地收在怀里。出了府衙,却并未直接去夫人开的酒楼,而是先去了自家相好,卖酒娘子潘寡妇的家中,献宝似地将玉版宣上抄着的方子取出来,给相好的看。

“赶紧抄下来!这可是皇上喝了都说好的酸梅汤方子。你抄下来,随便卖给哪个生意好的酒楼茶肆,都能得不少银子。”

潘寡妇接过方子,取过纸笔细细抄得了,将之还给管事。

管事谄笑着一把抓住了潘寡妇的手,“说,娘子你如何谢我?”

换来潘寡妇好几个香吻。

两人腻歪了片刻,管事这才收起了方子:“我还得去给老爷办差,娘子你晚上等我!”

这才揣了方子去夫人开的酒楼。

而潘寡妇,待他前脚一走,后脚便整了整衣襟,抿一抿云鬓,带着家中的婆子,往县里最大,笙簧缭绕,鼓乐喧阗的未醒居酒楼而去。

如此不出几日,松江府内,大小酒楼茶肆,俱打出了御品酸梅汤的招牌。一时之间,药房内乌梅山楂甘草价涨,田野间刺玫果儿一物难求。

☆、第十七章 一场相遇(1)

方稚桐带着僮儿奉墨,一路行来,只见酒旗招展,茶幡飘扬,个个都招呼路过的客官进去,尝一尝御品酸梅汤。衣冠鲜丽的酒女在门前摇着青罗小扇,朝他招手。

“公子,天热口渴,快来奴家店里喝一杯正宗御品酸梅汤,解渴消暑罢。”

方稚桐一笑,“小娘子你说你家的正宗,她说她家的正宗,倒教在下为难了。”

“自然是奴家店里的正宗!”娇媚的酒女一咬唇,红润饱满的嘴唇,几乎要滴下汁子来,“公子喝过便晓得了。”

奉墨在方稚桐身后嘀咕:“家家都说自己是正宗的,小的看,个个都不如汤老伯茶摊的味好。”

方稚桐回身,以扇子轻拍他的脑袋,“你倒是识货。”

奉墨捂着头,嘿嘿直笑。

“去,进去给公子买碗酸梅汤,装在葫芦里带走。”方稚桐支使书僮。

奉墨衔命而去,不一会儿,捧着葫芦回来。

方稚桐取下葫芦上的塞子,就着葫芦嘴喝了一口,咂了咂味道,塞上塞子,丢回给奉墨。

“味道倒是有些像茶摊做的味道,只是细微处仍有不同,略显逊色,烟火熏烤味更甚。”

“公子果然厉害!小的就尝不出这些微的不同。”

方稚桐哼了一声,“走,先去探望先生。”

他这两日被母亲拘在家中待客,无聊得紧了。

月望诗会那日,他以一首“舟过吴城驿,苍茫暮景斜。古刹淹日月,生计半鱼茶。碧草眠黄犊,青山映白沙。风光长似此,何处不为家”的诗句,受到知府大人与督学大人嘉奖,得了两方有“香彻肌骨,磨研至尽,而香不衰”之美誉的徽墨。

回到家中,祖母与父母亲得了消息,均高兴不已。祖母当晚便到小佛堂里,向家中列祖列宗烧香祭告,方家兴耀有望。

父亲则拍着他的肩膀说:“不愧是我方进的儿子!有出息!”

母亲则张罗着,要好好地庆祝一番。

表妹鲁贵娘更是在花园中“偶遇”他,细声细气地对他说:“恭贺表哥在诗会中荣得三甲。我为表哥绣了个玉堂富贵纹的扇套……”

说话间她身后的丫鬟静静递上一个扇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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