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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馐传(40)

方老夫人神色一黯,“桐哥儿这是不信祖母能护你周全?自家人有什么事是不能说的?”

“祖母,孙儿只是不想叫您替我操心罢了。”方稚桐勉强一笑,“哪想倒叫您老人家担心了。我说就是了。”

他握住了方老夫人的手,“我说了,您一定别往心里去。”

“你说,我不往心里去。”

方稚桐鼓了鼓勇气,“并不是孙儿有心瞒着您和父亲母亲,实在是这个梦,太过骇人之故。”

见祖母和父亲母亲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他这才缓缓道:“我梦见了一位僧人……他在梦里叫我……”

老夫人一怔,抓紧了孙子的手,“他叫你什么?”

“他在梦里叫我‘不要急,等一等’,孙儿原不想理他,可是忽然面前便是一副流血漂橹的惨状……”他说到这里停下来,将方老夫人的手合在自己的手心里,“孙儿不想叫您老人家担心,本不打算说的。”

“怎地忽然就梦见了普济大师了呢?”老夫人低声嘀咕。

那普济大师正是多年前在西林禅寺挂单的游方和尚,当年直言方稚桐紫微星在夫妻宫,不可早婚,否则家宅不宁,多争执,甚而硬克刑伤。须得十八岁后,方能天府同偕老,婚姻美满,万事大吉。

这件事在方老夫人心中,始终是个刺。她笃信佛法,却又不希望游方和尚一语成谶,所以一早严令禁止所有人在孙子面前提起此事。

而今孙子无缘无故地,因何就会梦见普济大师,以及流血漂橹的惨状?

不,不是无缘无故!方老夫人蓦然望向坐在儿子身边,惴惴不安的媳妇钟氏。

自钟氏的妹子鲁夫人来了松江,她就一心一意地,想与鲁家结亲,完全不曾问过她和老大的意思。不过这事八字尚无一撇,鲁贵娘看着倒也还贤淑温婉,她这个做婆婆的,总不好越过钟氏这个做娘的,表示反对。

然则如今普济大师倏忽入梦,她却不能不坐视不理。

流血漂橹,橹可不就是鲁么?鲁老爷是闽浙总兵,封疆大吏,一将功成万骨枯的人物,可不是满身煞气么?这是上天的警示,若现在与鲁家结亲,恐怕今后要家宅不宁,血流成河呵。

方老夫人下定决心,就由她这老婆子做恶人罢。

“老大,老大媳妇,这事原没有为娘插手的道理,可是——”方老夫人一顿,“当年普济大师的话,你们也知道,如今桐哥儿大了,我也不避着他,总要教他晓得了,免得他埋怨我们不关心他的婚事。”

“母亲说的哪里话?您是桐哥儿的祖母,您若是愿意替儿子媳妇把关,桐哥儿的婚事那一定是极妥当的。”方员外见母亲话里透着对他们的不满,连忙表明态度。内宅的事,他不搀和,母上若愿意,尽管接手,他没话说。

方夫人闻言,只得坐在一旁,暗暗捏紧了锦帕,不搭腔。

方老夫人淡淡一笑,“桐哥儿的婚事,自当由你们做父母的拿主意,没得叫我越过了你们去。只不过当年普济大师说了,桐哥儿与佛家有缘,若不出家修行,须等到十八岁以后,方可成亲,否则祸延家宅。”

方稚桐听了,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相信的样子。

方老夫人拍拍他的手背,“你当时年纪小,只怕已经不记得了。”

方夫人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母亲,许是那妖僧胡诌的?”

方老夫人面上不露喜怒,“举头三尺有神明,他一个出家人,骗我一个老婆子做甚?”

见方夫人仍是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方老夫人轻喟,“我晓得你的心思,你是怕拖到桐哥儿十八岁以后,误了他的大好姻缘。可是你也不想想,这搅得家宅不宁,硬克刑伤的,能是什么好姻缘?弗如等到桐哥儿过了十八岁,再替他说一门好亲事不迟。”

方夫人迟疑,一边是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妹夫鲁总兵家的女儿,一边是儿子的性命,她犹豫再三,还是儿子的性命要紧。

“儿媳领会得,母亲放心罢。”方夫人妥协。

方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这事就这么说定了。”

☆、第二十八章 一次相助(1)

出了兴庆园,方夫人借口头疼,由身边的赵妈妈扶着,打算回自己屋去。

大少奶奶有心想跟上去侍奉,却被方夫人挥手拒绝,“你用心伺候稚松便好,有这功夫在我跟前晃来晃去,还不如早点为我们方家生下嫡长孙要紧。”

饶是一向低眉顺眼的大少奶奶,面上也露出一点点难堪来。

她嫁进方家两年,至今无所出,婆婆本就不喜,如今更是动辄得咎。

方稚松见状,便对大少奶奶道:“母亲身体不舒服,你去厨房,拿我新得的金丝燕窝,给母亲做一盏冰糖枸杞燕窝羹来,最是滋润温补不过。”

由赵妈妈扶着走出两步的方夫人闻言,脚下一顿,却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稚松安抚妻子,“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她的话蓉娘你别往心里去。”

大少奶奶点点头,“松郎放心,妾身省得。”

“我与二郎到书房说话,若是晚了,你不必等我,早些歇息。”

两兄弟一齐到方稚桐的书房里,有小厮送上茶水点心,便静静退下。

“桐弟可知缘何为兄的书房,只有贴身伺候的小厮,并无婢女在侧?”方稚桐端起茶盏,两只夹着盖碗,撇了撇上头的浮沫,喝了口茶问。

方稚桐摇摇头。

方稚松苦笑。二弟还未成亲,恐怕也无法领会这其中的曲折。

“桐弟大抵有所不知,当年——是父亲做主,为我定下蓉娘的。母亲看中的,是另一家的姑娘。”

方稚桐确实不知道。他只晓得大嫂的父亲乃是江南船运的总瓢把子,方家生意上南来北往的货运,都要仰赖大嫂家的船只。所以父亲和祖母对大嫂一向是喜爱有佳的。

他以为母亲不喜欢大嫂,纯粹是和父亲唱对台戏罢了。原来这中间还有这样的隐情。

“我的婚事,母亲没能做主,所以她一心一意,想给你挑一个她中意的媳妇儿。”方稚松望着弟弟,他比二弟大四岁,二弟还在榻上爬的时候,他已经懂事。当年父亲才从海外,带着满船的银钱珠宝回来,与母亲感情尚好,家中又刚刚发济,母亲很有几分春风得意。可是这几分春风得意,在生了二弟后,就被父亲一个又一个纳进来的妾室通房,给打落尘埃。

那些妾室一贯阳奉阴违,装腔作势,生生将母亲气得早产,落下个死胎,也将父亲母亲之间那日渐淡薄的夫妻情分,撕扯得支离破碎。

待他长大,母亲又没能做主选个自己喜欢的儿媳妇,如今正憋着一口气,想给二弟挑一个可她心意的媳妇过门,日常也好有个能说贴心话的人。

“母亲本就不喜蓉娘,我知道。倘使我身边又总放着侍女美婢伺候,蓉娘会怎么想?我岂不是把她生生地逼得在家中没有立足之地?”方稚松慢慢地,向弟弟袒露心声,“如今你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虽说祖母坚持要等到你十八岁后才能娶妻,但是母亲已经为你相看起来。她想要个乖巧温婉,与她一条心的儿媳妇,所以总想着能和姨母结成亲家。我不知你因何不喜贵娘,不过这两年里,你总要一点一滴的教母亲知道,你喜欢怎样的女子,免得到时候母亲相看来的媳妇不合你的心意,你们夫妻不睦,反倒又一次伤了母亲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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