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泯看著他圆圆的小脸蛋,一副不甚满意却又不敢造反的可爱表情,真是似曾相识,心里不由得一软,伸手揉揉他头发。
小伦转过脸来抱住他手臂,撒娇地说,“闵泯哥,你最好了。”
笑意掠过闵泯眼底,“刚才你还说我最坏呢。”
“……那,”小伦有点不好意思,“那谁叫你不让我出去玩呢!”他小小的脸上露出一点与年纪不相称的落寞,然後立刻又高兴起来,“不过我知道闵泯哥是为我好,闵泯哥一直都陪著我,对我最好了。”
那是因为这是我的工作!闵泯看著他,知道他为什麽这麽想。
“对你最好的是你舅舅,……明白吗?”
小伦咬咬嘴唇,半晌才小声说,“闵泯哥,我有点怕舅舅。”
“为什麽?”
小伦不说话。
闵泯低头看他,“因为舅舅不大跟你说话?因为舅舅看起来很严肃?”
“舅舅……从来不笑,”小伦抬起头,“舅舅总是在生气!”
闵泯失笑,“哪有这回事!”他轻轻拍拍小伦的头,小声说,“你看不出来吗?你舅舅从来没有对你生过气,他看起来那样,是因为……因为他面部的肌肉和神经生病了,所以笑不出来。”
小伦惊讶地张大眼睛。
“就是这样啊,”闵泯点头强调,“所以他才总是这麽严肃,其实他很关心你,你看他每天都会来看你啊。”
“……也对哦,那……能治好吗?”小伦小心翼翼问。
闵泯遗憾地摇头,“不能,那是很复杂的一种病,不像小伦的病动过手术就可以好了。──所以你舅舅不想让别人知道,如果你因为这个不喜欢他,他会很伤心的。”
“啊……”小伦长长地叹息著,皱著小眉头。
闵泯歪著头看他,小伦明显的是相信了。他浅笑起来,心里却有些黯淡,以前用同样的话去骗浩浩,浩浩也相信了。那时候自己跟妈搬去没有多久,坏脾气的浩浩像只小刺蝟一样缩在角落里敌视地看著他们,把他们当成了入侵自己地盘的坏蛋。
那倔强的小东西寻找一切途径抵抗,撕毁自己的课本和作业,在妈的衣服上剪洞,偷偷往烧好的菜里洒盐,不管被爸爸揍多少次,都死不悔改。他还以为那小鬼会与他们对抗到地老天荒呢!
“笃、笃。”
闵泯和小伦一起转头,看到裘正杰。
门是开著的,但他每次进门都会敲一下示意到来,非常礼貌,即使是对自己的外甥和保姆。
小伦犹豫一下,叫,“舅舅。”
闵泯站起来,“裘先生。”
裘正杰表情很平淡,“今天感觉怎麽样?”
“身体状况不错,可以如期手术。”
裘正杰满意地点点头。
他不说话,闵泯与小伦也不说话,三个人面面相觑。裘正杰完全不受这种尴尬气氛影响,若无其事上下打量小伦的气色,过一会儿,才开口,“後天就动手术,这两天好好听医生的话,不要贪玩。”
小伦乖乖点头,犹豫一下,轻声问,“舅舅,我妈妈什麽时候来?”
裘正杰沈默著,过了一会儿才说,“可能要到手术以後。”
小伦不说话,看起来有些失望。
裘正杰拍拍他头,“到午睡时间了吧,是不是又玩了一上午?快睡觉。”
小伦脸有点苦,不过明显不敢违抗舅舅的话,慢吞吞躺下。
“晚上舅舅再来看你,”裘正杰说,看了闵泯一眼。他一个字没说,但那目光明显是示意闵泯让他跟他一起出去。
小伦忽然叫住他,“舅舅。”
“什麽?”裘正杰回头。
“……你来。”
裘正杰走回床边,小伦明显迟疑著,但突然痛下决心,坐起来扯住裘正杰的胳膊往下拽,按理说他的力气是拽不动这麽个大男人的,不过裘正杰并没打算反抗,而是顺著他的力气俯下身去。小伦迅速地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後又十分突然地放开他,钻回被单里,过一会儿,才说,“舅舅再见。”
闵泯抓到孩子眼睛里那一瞬间浮现出的同情,咬著唇,掩饰地低下头。
裘正杰的表情纹风不动,就好像这样的吻司空见惯,他起身出门,看著闵泯也出来,轻轻关上门,然後示意他跟自己走。
12
“我记得今天你可以休息的,”走到住院大楼外面,裘正杰才开口。
“嗯。”闵泯点点头。
“下午你打算做什麽?”这话听起来象比较熟识的朋友之间随便闲聊。
闵泯垂下眼皮,不太适应,过一会儿才答,“回家一趟。”
正杰点点头,“我送你去。”
闵泯有点诧异,没作声。
正杰好似没觉得有什麽不妥,并且他说了就算似的,率先往停车场走,直到发现闵泯没有跟上来,才回头看看他,想一下,纡尊降贵地解释一句,“有件事情想跟你谈谈。”
闵泯犹豫一下,跟上去。
正杰的神态与往常并没有什麽太大的分别,但隐隐的又有所不同。给闵泯的感觉是,这个男人平日里表面客气,骨子里其实是拒人千里之外,而现在表面上虽然还是冷冷的,但人却实实在在走在自己身边。
正杰等他上车,问了地址,很熟练地把车子开出去。
一路上闵泯都在等他说话,正杰却仿佛不急。眼看著快到地方了,闵泯终於忍不住,打破沈默先开了口,“裘先生有什麽事情要说?”
正杰这才慢条斯理地问,“世尧当时雇你,讲好了是一个半月,是不是?”
“是。”
“世尧是不是告诉过你,小伦的妈妈原本打算等小伦手术後过来照顾他,你只需要帮她一段时间的忙就可以?”
“是。”
“但是现在他妈妈因为有事,不能过来。”
闵泯看他一眼。
“所以,我想跟你商量一下,如果你後面没有什麽工作安排的话,是不是可以多留一段时间。”
“……多久?”沈默一刻,闵泯问。
“三个月。”
“……”
这种心脏手术术後恢复期至少也要三个月,也就是说,那位母亲根本不可能来照顾儿子。
“可以吗?”正杰淡淡地问。
“……可以。”
正杰点点头,说,“谢谢。”
闵泯意外地看他一眼。
车刚拐进闵泯指示的小巷,两个人就发现不对头。巷子里挤满了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短巷尽头的半旧居民楼前停著救火车。
闵泯探出头去向上看,脸色忽然不安起来,车子隔著一段距离,开不过去了,他一声不吭推开车门跳下去往楼前走,一边仰著头看。很明显是火灾,三楼附近一大片外墙都烧得焦黑,中间那扇窗的窗棂已经烧化变形。
闵泯脚像钉在地上,一时动不了,胸口有些发闷。
正在人群里大声吵嚷的一个中年妇女一看到他,便扑过来,揪住他胸前衣服,激动的声音都尖利起来,“小闵!你们怎麽住的房子!怎麽烧起来了?全烧坏了!你们怎麽搞的!要死了,我怎麽会把房子租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