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咸面孔抽搐几下:「我是,请问您是哪位?」
洋妇急忙自我介绍:「太好了,我是莫莉莉,您叫我莉莉就好。咸波罗先生,见到您我太高兴了,我早就想来拜访您了……」
「打住打住!」老咸听得耳朵都开始哆嗦:「保罗!叫我保罗就好,您可以说英语,您还是说英语吧!」
洋妇噎一下,担心地问:「是我说的太差吗?」
「啊?」老咸愣一下,出于礼貌,赶紧否认:「不不,您说的很好,因为、那个,因为我离开家太久,对我祖国的语言听起来有点吃力,所以……」
洋妇遗憾地看着他:「啊,这样啊……这真可惜,贵国的语言多么迷人,您居然已经听不来……」
老咸要吸一口气才能再开出口来:「是是,你说的是,很遗憾!那么,我可以再请问一下?您到底是……」
「我是莉莉。」洋妇有点惊异。
「对,您是莉莉,莫莉莉,可是莫莉莉是谁?」老咸挫败地问。
「啊!」洋妇恍然大悟:「我是谭夜狄的母亲。」
老咸怔住:「……谁?」
「谭夜狄,」莉莉热切地说:「就是您儿子乐浩的情人,记得吗?我是他母亲。」
老咸张口结舌。
……
「那么……」直到坐下来,喝掉一杯热茶,老咸还是有点头晕目眩的感觉:「您说您是来?」
莉莉抿一口茶,本来很优雅的姿态突然兴奋起来,连连点头:「对对,我是来提亲的。中国人嫁娶习俗,应该是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吧,我一直没碰到机会,那几个大的都说这习俗过时了,这真是,幸好小儿子很乖……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夜狄打电话给我,说希望我能帮他提亲,可是后来又说有问题,需要暂缓!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需要缓这么久呢……我希望这一天能快一点到来!事实上我早就想来了,但是夜狄一直不许,他说他还需要一些时间。直到这几天我得到一些消息,说事情有转机,所以我就来了!当然,这完全是为了我儿子和你儿子的幸福,我觉得我们有必要为他们的幸福做出努力……」
老咸目光呆滞地看着她滔滔不绝。
「…… 我认为他们确实是绝配,您说呢?我知道有些中国人不愿意与洋人通婚,认为他们茹毛饮血,但我们夜狄也算出身书香世家,他父亲是中国人,曾任哥伦比亚大学的历史系教授,他的祖父是大书法家,最擅长,最擅长那个……对了,篆书!……虽然他的继父家族世代经商,但也绝对是正经商人,没有为非作歹……」
「莉莉夫人!」老咸终于趁她换气的时候插上嘴。
「啊?」
「您来的太突然了,」老咸摸摸头:「让我很意外。」
「什么?」莉莉忽然紧张起来:「难道您从来没想过要为他们联姻?难道您不同意他们的婚事吗?」
「哎哟,我同意与否不是重点,」老咸皱紧眉头:「关键是他们俩之间似乎存在一些问题,并且因为无法解决而分手了。」
「不不不」莉莉坚决地摇头:「没有分手!夜狄很肯定地告诉我,他们不是分手,而是暂时分开各自做一些准备,以便以更成熟的心态重聚。」
老咸嘴巴张两张:「您真的明白以前发生过什么事吗?」
「当然,夜狄全都告诉过我了。」
「那么你也知道阿浩以前的事?」
「对对,也知道。因为值得商榷的职业问题,曾经产生过矛盾,但我听说在他们开始恋爱的时候,乐浩已经转行进入饮食业发展,所以这个不算问题。」
「这不算问题?」老咸有点困惑。
莉莉摆摆手:「我认为不算什么大问题,当然,夜狄跟他继父和继兄认真讨论过这件事,重点似乎是老二的态度,这个我想您需要理解,商人的戒心总是比较重,比较容易,嗯,容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莉莉用中文说这句,然后停一下,有点沾沾自喜:「我用这个词是否恰当?」
老咸重重点头,夸奖她:「用的非常好!」
「啊哈,」莉莉得意洋洋:「夜狄的父亲,就是我以前的丈夫,他常常说我没有语言天份,但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学习……啊,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不是问题,所以……所以您同意这桩亲事吗?」
莉莉热切地看着老咸。一旦对方同意,她就要开始按最古老的习俗操办一场盛大的中式婚礼,想想都过瘾!
老咸深沉地回视她:「莉莉夫人,我仍然持担心的态度,我很担心阿浩跟你家结亲后会过得不愉快。亲事,我们可以考虑,但您是否能保证……」
「保证什么?」
「……您是否能保证阿浩与夜狄结婚后,不会再受到任何冷言冷语甚至侮辱性言词的攻击?是否能保证他能幸福地生活?」
莉莉怔住,绿宝石般眼睛不停地眨,皱着眉想了半天,她愁眉不展地回答:「这个,我恐怕保证不了……」
「她又说保证不了,这怎么行?所以……」
「……」
「……所以我就说这件事还是再考虑考虑吧。」老咸吞吞吐吐讲完事情经过,偷瞄乐浩一眼。事实上,他是用很坚决的口气说这句话的,通常来说,这种口气也就代表「不用再考虑」的意思。
「干爹,那个……」
「我知道,我知道,她一定是理解错了!」
乐浩一脸感动,看老咸搔着后脑勺,有点懊恼却犹自嘴硬的样子,心里有点酸酸满满的感觉:「……干爹,谢谢你。」
「咳,说这干啥?」老咸胡乱挥挥手:「现在怎么办呢?」
「干爹,那个没关系的。」乐浩心里已经有决定,并不在乎。
老咸没理他,还在皱眉苦思,突然间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办!」
乐浩狐疑地看他。
「阿浩,你不是要去看谭夜狄吗?现在马上去订票!」
「哎?」
「……到时就说是我自作主张,你根本不知道。你尽管去找谭夜狄,商量你们的事,他妈妈我来应付,大不了……」老咸壮士断腕般,十分英勇地说:「大不了,我向她道个歉,跟她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咦?」
「到时候她要怪也是怪我,怪不到你头上来!」
「可是干爹……」
「就这么说定了,你快去!现在就去!」老咸抄过大衣一股脑儿塞进乐浩怀里,把他往外推:「订最快一班飞机,啊啊,我帮你去把行李再封起来……」
「等,等等……」乐浩来不及发表任何意见,发现自己已经被关在门外。瞪着门板,他简直哭笑不得。
在台阶上站一会儿,穿好大衣,看看天。干爹忘了把围巾一起拿给他,脖子感觉冷嗖嗖。这时候天色已经有点晚了,细密的雪粒半透明,像大一点硬一点的雨滴,落在地上很快结成一层几乎看不出来的薄冰。
天气真是坏透了,但乐浩的心情不知不觉飞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