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与春奶奶围着兄弟俩个儿团团转,瞧着泠默,见他哭的几要断气,眼泪鼻涕一把,连声道,"这可怎么是好?"福管家也在旁搓着手,半天狠狠向云笙道,"大少爷,不然咱们带着小少爷逃吧?"
云笙涩然一笑,"这上下咱们宅子恐怕已经被围成铁桶了,单是咱们出去自然不在话下,难道让宅子里家人都去送死么?"
大家都愁眉苦脸起来。
云笙淡淡道,"罢了,事已至此,也无他法。大家先回去吧,明儿看了情形再说。"说着先抱着泠默回枫红轩去。雪夜与春奶奶并不放心,也跟了上去。弘良锁着眉,自去外头查看。福管家与大头丁唉声叹气,也回至自己院子里去,绞尽了脑汁另想他法。
谁也未注意到余寒去了哪里。
风未息离此处本就稍远,那黑衫人走后,他只觉脚下一软,跌坐在廊檐下,后来文鳐、云笙等人再说了什么,他竟浑浑噩噩全没听见。待众人都已走了许久,园子里夜风冰冷,吹的身上一阵阵寒凉,风未息才慢慢抬起头来,绝美面孔上满是凄楚。他扶着廊柱站起,呆半晌,才缓缓向后头自己住的小院儿走去。刚走得两步,迎面被一人拦住,抬头看时,竟是余寒。只见她俏脸含霜,眼中隐隐有怒气。
风未息一呆,随即心里有些着慌,不由得侧头避开她视线,半晌才道,"师姐还未歇着?"
余寒冷冷问,"那人是谁?"
风未息心中一跳,强露出点疑惑,"师姐说谁?"
余寒冷哼一声,道,"未息,你莫在师姐面前装傻。......你这次出来一直心神不定,你心里有事儿。见了那人,更加奇怪。妙手玉医风未息,何曾这样失态过?"
风未息低头不语。
余寒心下暗惊,只觉手心里竟沁出汗来,半晌,沉声道,"难道真是他?"
风未息蓦然抬头,眼神有些惶乱。
余寒看他神情,已然清楚,心里不由大震,惊讶之色溢于言表,"未息......"
风未息咬着唇,用力侧开头去。
余寒心里乱成一团,怔了半天,忽然扭头便走,此时却听得身后"扑通"一声,她猛回身,竟见风未息已经直挺挺跪在地上,望着自己,心下不由骇然,惊道,"未息你......"
她这个师弟出身名门,身份本就矜贵,人又聪明绝顶,一向傲气十足,虽因与自己有同门之谊而一向感情和睦,却从来都不会这样做小服低,此时竟然向自己下跪,余寒一时呆了。
风未息面色惨白,颤声道,"未息求师姐莫要向许大公子说起。"
余寒眉头紧锁,"未息,你是知道师姐的。大少爷对师姐有恩,泠默更是师姐心头肉,我虽不知师叔所为何来,但他如此做明明是帮了长沙王府的忙,我岂能由着他。"她迟疑片刻,问,"......未息,你知道你师父是为什么?"
风未息嘴唇蠕动,半晌轻轻摇头。
余寒初还有些不信,及至看他神情,不由顿足,"你!你!唉!未息,即算你喜欢他,也不可这样对他百依百顺哪!"
这一句话出,风未息心头剧痛,鼻中发酸,忙低下头掩饰。
半晌,余寒轻吁出来,"罢了,那长沙王府的劳什子世子都已经晓得了......事已至此......我就答应你,先不同大少爷说。但看后来罢,若夜师父再有什么,我可不能保证。"
风未息轻点头,道,"我答应你,我去劝师父。"
余寒看着他,直摇头,半天,"唉"的一声,飞身去了。
风未息仍自跪在地上,许久不动。
34
寅时将尽,更深露重。风未息跪了许久,方才呆呆立起,身上只觉得寒气刺骨。他犹疑片刻,咬咬牙,飞身掠起,疾向许宅外奔去。许宅四围果然隐隐有人守着,风未息仗着轻功精妙,行行停停,竟避过了外头人的耳目,待出了外围,他施了全力,直向城外奔去,走的方向却是那日带着泠默去往长津府的。
转出大路进到林中,风未息隐隐认得,那处所在便在附近山谷中,果然转过山坳便见一豆灯火明明灭灭隐现林中,却是一幢小小竹舍。
他奔到屋前,停住脚步。
那竹舍的窗半掩着,里头的人并未睡下,正托着腮坐在桌前,痴痴凝望着灯火出神,自外头看不见他容貌,只觉身形略显单薄,肩上那披下来的一头青丝黑亮无比,顺滑地垂着。风未息瞧着他背影,喉头发涩。
他自小便师从此人,可不知何时竟把那敬畏之心化做了一腔柔情,每每见他彻夜不眠,呆呆不语,明知他是在思念别人,自己心里却是说不出的眷恋。他又何尝不知一向不喜外出的师父为何在许家与长沙王府事上掺了一手,只不过越是知道,心里越是难过。
术氏陶家的三夜公子,自小便与医氏青家的蓝曦公子情同手足,略大些时,两人更是暗生情愫。三夜公子性子清冷刁钻,对人向是爱搭不理,却偏偏对憨直温厚的蓝曦公子温声软语,百依百从。风未息刚拜了三夜公子为师时,年岁尚小,隐约记得那时正逢蓝曦公子回南海,师父笑逐颜开,心情大好。风未息也只在那时见过师父的笑颜,听说是蓝曦公子允了师父,说不久便要辞官归家了。没想到过不多久竟突传恶耗。师父听了消息,大病一场,好过来之后,性子更加阴郁。未息名上是他徒弟,却没学到什么,到是青家二师父紫烟见了直是叹息,教了他一身的医术,但提到让未息转拜他为师时,未息却怎么也不肯,甘愿仍在三夜师父膝下伺候起居。
谁会想到那小小孩童自见了夜师父璨然一笑,便再也无力自拔呢。
风未息心下自苦。只为那一笑,从此再也抽不得身了。
他自在窗下站着,半晌不敢出声。
窗里,夜师父轻声道,"这么晚了,来做什么?"
风未息咬着唇,半晌,忽然跪下,不语。
夜师父沈默许久,回过头来,冷冷道,"未息,你这是做什么?"
风未息抬头,"许家小公子与乃兄情深意笃,若硬是分开他们未免可怜,未息想求师父收手。"他思虑之后,才会这样说,只盼着师父看在许家兄弟也是彼此钟情的份儿上,能放他们一马,不去插手。"
夜师父果然不言语,神色怔忡。
风未息垂首道,"现如今长沙王府里头自己二位世子便争斗不休,又有北边那几个王爷折腾,即算师父不插手,那人位子也坐不长久了。"
岂料夜师父听了这话,脸色却是一沉,片刻,冷哼了一声,"坐不久又如何?争来争去,到最后也还是他家的,他们秋家自已手足相残也就罢了,为什么要动不相干的人?我们天生该死么?我偏要他这一族在那皇位上彻底断了念想儿。说起来,我把这孩子从许家弄出来也是帮了许云笙,若留着这孩子,他许家几代夙愿便要烟飞灰灭,到时登了皇位,又有什么钟情不钟情的,定忘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