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弘良曾来过,地势比较熟,同云笙商议一会儿,向著城中最大一处宅子奔去。那处所在是本地县衙,文鳐若来,十有八九会下在此处,就是捉了冷翼要关押,也是这里最方便。三人都以为此处定是守备森严,谁料走到近处,竟连一个兵卒侍从也没见著,县衙大门洞开,一个老衙役抱著柄扫帚懒洋洋在扫地,附近几个捕头坐的坐,站的站,正凑一堆闲聊。
云笙三人轻功都了得,分头四处踏看一遍,折回衙後隐蔽处会合,三人一照面便知彼此一无所获。云笙锁著眉,心下渐渐不安起来。
弘良轻声道,“难道她还未到此地便遭了毒手?”
飞儿奇道,“冷翼水面上比我们更使得开,清南河过来全是水路,我绝不信她在水上失了手。”
云笙摇头,“那便是在清南河了。”
弘良与飞儿面面相觑,都觉得事情中透著古怪。
云笙慢慢道,“今日水面上冒出来的这一夥人,真的是文鳐的人麽?”
三人一时都未作声。
云笙仔细思量,额上渐渐冒出冷汗来。他一直以来只觉得冷翼这边比较棘手,长沙王府同皇帝那边还真未太过担心,究竟泠默身份不同,谁都不会肯真正伤了他,只要躲得够远便是了。可是今天这事儿却不由透著一丝凶险,待到眼下瞧见文鳐并未到此地,心下更是惴惴不安,猛抬起头来,道,“我们回船去。”
弘良与飞儿也觉出异样来,三人不再说话,飞也似朝来路疾奔而去。
离著岸边还有一段距离,已惊觉不对,风中隐隐传来兵器相交,嘶喊斥骂声,三人脸色大变,提气狂奔,远远看见船上浓烟滚滚,竟著起火来,数条身影在上面纵跃翻飞,激斗正酣。云笙目力极佳,没一会儿便看见其中一人彩衣斑斓,一个青衫烈烈,居然是冷翼与风未息,心下不由一怔,但一时间也无!细想,只迅速睃巡,想找著泠默,却怎麽也看不见,正心慌间,忽听一声细嫩尖叫,云笙心头突的一下。
那声音细软惊惧,可不正是泠默。
一个人身形一晃,跃在船舷边,一手持著长鞭,另一边腋下挟著一个小小身体,站在那里摇摇欲坠,似是受了伤。他对面缓缓走近一个著黑色长袍的男子。这人抖一下,大声道,“莫再走近,否则我便杀了这小孩儿。”那黑袍男子顿一下,一言不发继续向前。
此时三人已经越奔越近,云笙听泠默声音“咿咿唔唔”,显是被掩住了口鼻,又见那黑袍男子毫不顾忌,继续向前走,不由大急,张嘴欲叫,岂料还未叫出声音来,但见那男人脚下一滑,竟失足自船舷跌落,此人也是狠辣,身子下落之际,竟举手挥刀向泠默颈项劈去。
云笙惊骇万分,一声惊呼硬生生堵在胸口发不出来。
眼看著雪亮刀光一闪,泠默连叫都未叫出来,身子忽然整个兜转过来,头下脚上,从那男子怀中掉出来,一落一弹,便如一尾上了钩的鱼儿在钩杆上弹动般,忽悠一下飞了上去。黑袍男子不知何时脚尖已经站上船舷,长袖一端正缠缚在泠默脚踝上,另一掌凌空推出,那男子倒栽下去,突然面色漆黑,一头扎进了河面。
云笙隔著丈许便已纵身而起,弘良与他默契甚足,也是一纵,在半空中便如踏板一样在云笙足底一托,将他直直托了上去,云笙顺势甩袖缠住船舷旁梢板,一个用力,人已翻在甲板上,直朝那黑袍人窜过去,一把抱住泠默,一时竟吓得连声都出不了。
泠默面色雪白,小嘴微张,显得惊吓的狠了,两眼直愣愣的,瞪了云笙半天,半晌,才“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头扑到云笙怀里,抖成一团。云笙只觉自己双手身体也是止不住的颤抖,心脏犹在“砰砰”狂跳。
那黑袍人背著手,站在不远处瞧著他们兄弟俩,面无表情。
剩下的一些来袭者见对方又有援手到来,长长呼哨著,全力退去,只余下横七竖八四散著的尸首,船板上血流遍地,云笙一眼望去,见那些尸体上剑痕殷然,多半是花落的长剑留下的,显是经过了一场恶斗,不由心惊,还未来得及找到花落身影,便听不远处飞儿一声惊呼,“落儿!”
云笙大惊,急忙过去。
飞儿跪在船板上抱住的,正是花落满庭芳,他一身白衫已被血染得透了,红的夺人心魄,一张脸却白的触目惊心,唇边一丝黑血淅淅沥沥滴下襟来,那双一向刁蛮俏皮的明眸此时尽失神采。飞儿吓的魂飞魄散,几乎掉下泪来,不住叫著,“落儿!落儿!你怎麽了?”
花落气息微弱,眼皮颤动一下,周围几人顿时迸住呼吸。花落虽勉强睁开眼,视线却极散乱,好不容易看清飞儿,勉力笑了一下,又看见云笙,顿了好半天,拼尽全力,才自唇间吐出模糊几个字来,“……公……子……我们……们……料错……了……他……们……是要……杀……小默……”他身受重伤,气息不畅,这几个字吐出来含混不清,幸而周围几个人耳力都好,听清了,尽皆呆住。
54
这一句话十分惊人,云笙怔忡片刻,心知事情有异,当下收敛心神,对众人道,“不管如何,此地不宜久留,先离开再说。”
弘良即刻道,“我返去路上接余寒她们,可是……”
他话音未落,云笙已知其意。大家虽是分头走,却约好了在这港口会面,若现在就走,却又到哪里聚头,许家势力虽遍及大江南北,这一行他却是刻意避开的,只因走时对外全托辞转给了梨花烟雨的,此时自然不想去将这一条线牵扯进来。
抬眼间,正看见冷翼沈著脸望著自己。
冷翼对上他视线,开口道,“公子可是将四十七帮革除门墙了?”口气十分尖利。
云笙淡淡一笑,“四十七帮是翼儿你的手下。”
冷翼眼中流露倔强之意,“冷翼却是公子手下。”
云笙轻叹一声,“翼儿,我不想再为此事同你辩。”
冷翼僵立片刻,突然“扑通”一声跪下,道,“冷翼不敢,公子要做什麽冷翼自当听令。──公子要做什麽,只管吩咐,又何需顾忌冷翼。”
云笙淡然道,“我可不是这样的人。”
冷翼一时竟哽住,片刻才轻声道,“附近有一处四十七帮的隐舵……公子若信得过冷翼,冷翼自会派人出去迎公子仆从家人。”
云笙看她一会儿,唇边微露笑意,道,“好。”
冷翼所说之处离此地并不远,地方十分隐匿清静。一行人悄悄入来安顿下,先去看花落的伤,飞儿早已急得六神无主,被云笙硬是扯开,才容得风未息上前探视。
风未息细细审了脉,又查看花落身上的伤,一时未作声。
飞儿急得上前一把抓住他叫道,“怎麽样?”
风未息轻蹙眉头,看他一眼,道,“你先莫急,他外头伤势并不重。”
飞儿宛如死而复活,一张脸顿时有了生色,喜道,“多谢大夫。”说著扑过去看花落。云笙却听出不对,外头伤势不重?那里头呢?见风未息走出来写药单,便也跟出来。风未息执起笔,腕子悬在纸上方,迟迟不肯落下。他面色苍白,神情憔悴,人瘦了一圈,比起当初在许家初见,整个人似乎缺了一大半的生机,云笙看他半天,轻声道,“风先生,花落伤势是否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