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旧事(233)+番外
俞叔让她略等了等,让人准备了一些药汤,亲手端在托盘里,便引笑笑去了。
迎霄的房间在后院,虽然比俞叔的正房要略偏了些,也是间座北向南的好房间。房间有两进,外面摆设桌椅,布置成起居室的样子,两进间用两扇绣着大朵芙蓉的屏风隔着,里面才是卧房。
俞叔领着笑笑入了外进,停住脚,咳嗽了一声,道:“霄儿,该吃药了!”
里面传出迎霄有点不高兴的声音:“爹,我没事,我不要吃!”
俞叔给了笑笑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笑笑伸出手来,低声道:“让我来吧。”
迎霄不肯吃药,还不是怕苦?想当年她哄丹麒吃药,多拗的人还不是乖乖的灌了一肚药汤,迎霄一向通情达理,还不是手到擒来!
俞叔如释重负的把托盘给她,点头表示感谢,便转身去了。
笑笑端了托盘往里走了两步,人影子正印在屏风上面,忽听迎霄叹道:“爹,您还是回吧,我不想吃药,您也不必劝我,我……让我自个儿静静就好。”
笑笑站住不动,这听着倒不像是怕苦推卸的言辞。还有,什么叫自个儿静静就好?难道这病了竟不用吃药,静静呆着就好?那要大夫来干嘛?
迎霄见端着托盘的人影站着不动,还隐隐有些僵硬,想着自己语气太硬,怕是伤了老爹的心,便软了语气道:“爹,我知道您替霄儿担心,可是……可是这事情强求不来。她,她待霄儿只有知己之情,无关情爱……霄儿自然也只得以知己之情酬之,怎能奢望其他。”
笑笑心中剧震,迎霄什么时候喜欢上了一个人,还,恋得这般自苦!心中突然心痛莫名,只觉得迎霄这般无可挑剔的男子,怎地竟有人瞎了眼只把他当知己,忽略了他一片心思,当真混蛋!忍不住便想冲进去问迎霄那个混蛋是谁,无论是谁,她也要教训她一顿,敲醒她那榆木脑袋。
迎霄见爹爹没有反应,道是仍是恼他,又道:“霄儿知道世间事以情爱二字最为艰难,种瓜如不得瓜,也绝不会结出豆子来,可这情爱一途,却自有予子赤心,报回憎怨。今日我能跟她知己相伴,赤诚以对,已是难得的了,怎可再有奢求。爹,您当年……霄儿便已明白,你既无心我便休,纠缠徒然自招羞辱,只怕到头来连今日的相得也化作烟消云散。”
笑笑听得他语气凄婉,方才的一腔不忿都化作了酸气,心中酸楚莫名,暗道,迎霄迎霄,你最懂这些道理,可怎地觉得你这么苦呢?
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迎霄听得“爹爹”叹息,还道自己触动了他当年的心伤事情,内疚地道:“爹,霄儿只是在说自己,没有半分要怨怪爹爹的意思。霄儿先是把她当作好色风流之人,瞧她不起,虚与委蛇,不曾以诚相待,后又把她当作可利用的靠山,心思不正……蹉跎数年,此生自误,怎能怨人,怎能……怨人。”
笑笑听得他语气哽咽,心脏便似变成了根细绳,自个儿扭着绞着,难受不已,便挨着屏风慢慢坐了下来,将手里托盘放在地上,心里想着,迎霄,早知道你今日这般难过,我,我当年就算拼着被你骂,也把你求过来,总好过你现在这般……不过,你眼界如此高,便算是我不自量力求了,你也不肯应我。不过到底说回来,还是我存了私心,怕跟你撕破了脸,最会赚钱的朋友也没了,这么一想,就连开口的勇气也没了。
迎霄一时沉溺在自怨自艾的情绪中难以自拔,也没留意外面“爹爹”的举动有异,自顾自说道:“可虽是我自误,也怪不得我那样想,谁叫她……一次便纳了三位小爷,一次便订了三副首饰,一副纨绔派头……”
笑笑心道,这人当真该死,一次娶三个,再花心没有的,迎霄你究竟看上她哪一点?
“……奇思妙想,巧手丹青,却不务正业,不画牡丹山水,只作妆点花饰……”
笑笑暗道,这人定然是瞧见你美貌,知道你是喜欢这些,有心投其所好讨你欢心,这等老奸巨猾的情场老手,迎霄你该当避之则吉才对!
“……聪明不显,还常常糊涂外露,入了官场,时时危如累卵,却往往能化险为夷……”
还是做官的,现在当官的没有几个好东西,这人装疯卖傻,定然是腹黑的狐狸,若是爱上这种人,注定一生受苦!
“……青云直上,却不曾忘本,故友旧交,无一相弃……”
此时笑笑已对此人鄙夷到极点,负面情绪作祟,虽然听到迎霄语气一转,变得像是在赞叹,心里也自动给他否定了去。不弃旧友那是还有利用价值啊,尤其是迎霄你这么会赚钱的,要是你真的跟了她,那还不是只有被骗财骗色的份儿?
“……不贪功名富贵,时时只想辞官西归……”
笑笑:那是她以退为进,对你用攻心术。
“……不恃世凌人,爱民如子,甚至还把自家钱财散出为民谋福……”
笑笑:羊毛出在羊身上,她这是欺世盗名。
“……不畏权贵,先帝亲笔也只是作字画收藏……”
笑笑:什么!除了我竟然还有人敢这样做!让我参她个蔑视圣上,欺君之罪。
迎霄说得一句,笑笑在心里便反驳一句,忽地迎霄没了声音,笑笑觉得他已词穷,好像被自己驳倒一般,精神一振,心道,这人实在不怎么样,待我等会儿跟迎霄好好说说,给他驱除心魔才是。
忽然迎霄幽幽一叹,低声道:“这些都是她对别人的,她就是再好,也……不与我相干……”
笑笑心中叫道:不错不错!何况这些事情都是你道听途说而来,更有不少是她做出来骗人的,你可千万要分辨清楚,莫要被她骗了去!
迎霄却又接道:“可她……她……却为我舍命疾驰……十里长街,血溅风中……”
笑笑忍不住“啊”了一声,觉得这项实在难以反驳,总不能说那人在使苦肉计吧。隐隐觉得此人心机深沉,行事大胆,是自己劲敌,一时没了自信劝动迎霄回头。
只听得迎霄喃喃又道:“堂堂一品大员……血流披面……当街狂奔……声嘶力竭……她……我……怎当得起这知己之情……”
笑笑听得这一句,惊愕不已,猛的跳了起来,脚带到旁边的托盘,顿时踢翻,药碗咣啷啷的滚到墙脚去了。
迎霄一惊,叫道:“爹,你怎么了?”
笑笑正是心慌意乱,又想去捡碗又想逃跑,听他这么一问,不知怎地往旁一跳,便撞在那绣了大朵芙蓉花的薄纱屏风上,“轰啪”一声,花梨木绷薄纱的两面屏风教她一下推倒,整个人跌入房中。
笑笑狼狈不已,勉强抬头笑道:“迎霄,不是你爹,是我!”一眼瞧见迎霄斜倚在床头,乌发流水般披散在肩头,容颜清丽绝俗,如一幅淡墨水彩写生画一般,竟是看得呆了。
迎霄瞪大眼睛瞧着她,水色双唇闭了闭,又张了张,惊骇愕然难以发声。见到笑笑目光炯炯的死盯着他,忽地张开袖子,蒙在自己脸上,低叱道:“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