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那位大人的器重是他的幸福。”卢修斯不以为然。
对他的话又皱了皱眉,但阿布拉克萨斯并没有争执,只是从沙发上站起了身,慈爱的目光看着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儿子,慢慢理了理他的长发,“不要有负担,轼父是每一代马尔福家主的宿命。况且……你母亲已经等我等得够久了。”
卢修斯不言。
家主契约的传递方式是下任对上任生命的终结,他很小就明白自己必然有一天会杀死自己的父亲。但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他还是无法泰然自若,幼时的一幕幕场景从眼前掠过,年轻的父亲与眼前的父亲叠合在一起,那温和完美的却又总似缺少些什么的微笑竟不曾有丝毫变化,不同的,只是面前伸向他的那只手已经不再稚嫩,和洁白。
“死因是什么呢?”似乎是为了让气氛轻松些一般,他扶着蛇杖站在灯下颇冥思苦想了片刻,建议道,“龙疫梅毒如何?”
“父亲……”卢修斯又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一股被压抑着的不明情绪。
“一生没有尝过做花花公子的滋味,最后能有一个比较风流的死因,也很美好不是吗?”阿布拉克萨斯这样说着,笑容安详得就好像坐在花园中的摇椅上一般。
“够了!”看着这样平静的父亲,卢修斯胸中的无名火终于爆发了,翻涌的情绪嘶哑了他的喉咙,他紧紧地闭上了眼睛,“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坦然地……放弃我!”
阿布拉克萨斯本已合上的眼睛又吃惊地睁开,而后,定住,黯淡……
长发甩过,月光般的青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厅。
“卢修斯,你还好吗?”
“……”
“卢修斯!”
“……”
“卢修斯!”
“……给我安静!”
“卢修斯……在我的世界,我的家族,也是这样……所以我能理解你的感觉……”
“……我说安•静!”
“……好吧。”
我永远不会原谅您的!
……父亲……
午夜过后,门声轻响,有脚步声渐近,翘着双脚歪在客厅沙发里的黑发女人扭头瞄了一眼:“哟,小鬼回来了!”便继续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卷曲蓬松的头发,片刻不满地摇了摇头,摸起魔杖施了个无声咒,头发被拉直后又自动地盘在了脑后。立刻,慵懒熟女摇身变作了精干御姐。她再次瞟向无视她直接打算走过的青年:“顶撞的劲头都没了?小~鬼~”一面挑衅般地走上前去,拉起他一绺铂金色的长发轻佻一撩,把脸凑到卢修斯面前,轻声呢喃道,“怎么?别告诉我连这点事都搞不定?废物!”
卢修斯默默地站住,眼睛越过女人盯着她身后的雕花木门,也不反驳,蛇杖上的绿宝石反射着幽幽的冷光。
“贝拉,让他进来吧。”紧闭的木门中,一个听不出情绪的声音淡淡地说。
“是,我的主人。”刚刚还带着几分嘻笑之意的女人立刻换上了恭敬的姿态,侧身让开了路。
“贝拉,你可以去休息了。”
还是那个淡淡的声音,但贝拉特里克斯闻言一怔,似乎想说什么,但瞟了卢修斯一眼终究没有说出口,只是低声威胁了一句,“就放过你一次。再叫我撞上这种窝囊相,就拿钻心咒帮你提提精神!”
卢修斯置若罔闻地越过她推开了门,又将微微不甘的女人关在了门外。
“看样子你做到了。”坐在华丽的大床上,止得小儿夜哭的黑魔王大人只象征性地披了一件黑色浴袍,肩背都露在外面,长而润湿的黑发散在苍白的脊背上,幽深的黑眸抬起,淡淡地瞟了一眼卢修斯手中的蛇杖,又在他的脸上略作停留,向床桌的方向抬了抬脚尖。
卢修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杯绛色的红酒,浓得仿佛鲜血。他略迟疑地走了过去,听到低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恭喜成为马尔福家主。”
背对着伏地魔卢修斯不自觉地抽了一下眉角,端起高脚杯,那富有冲击力的颜色让他恍惚了一瞬,但他立刻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神情,淡然地转身向伏地魔优雅地举了举杯,露出一个微笑:“祝福吾主。”微微扬手,将浓稠的酒浆灌进了喉咙。
伏地魔就坐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他,深色的眸间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卢修斯的影子映在他的瞳仁中:刚刚取得家主资格的青年放回空杯,淡如霁雨天色的双眼落在自己的脚尖处,目光静如止水,或者说,满眼空茫。
“过来。”仿佛为了避免自己被那片空茫卷入一般,伏地魔用一个简单的词打破了沉寂,然后避开了目光。
从不能抗拒他的意志,卢修斯顺从地走到他面前,然后跪倒,低垂的目光落在他的足尖。似乎被蛊惑了,他俯下身去,被酒浆浸润过的唇轻轻地吻上了苍白的脚趾,温热与冰冷交织的奇妙触感从他的唇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无意识地轻轻说了句:“吾主……”
从他的头上传来似有似无的一声轻叹。
“吾主……”他不由自主地又重复了这个词。
微凉的指尖触到了他的下颌,顺着指尖传来的力道使他抬起了头,幽黑的眼睛正深深地注视着他,然后他看到那两片唇翕动了:“不需要伪装。对此时的你,痛苦不值得羞愧。”
他张口试图分辩,但被突然抚上脸颊的手阻住,低沉的声音继续着:“没有人可以在黑魔王面前隐瞒,即使是惯于以面具示人的马尔福,也不能。不可以。来,告诉我,后悔吗?”
卢修斯压抑着肩膀的颤抖迎视着那两道仿佛直射心底的目光:“……我不知道……”
“很坦白。很好。”伏地魔近乎温柔地抚着他的头发,“你学会了在主人面前诚实。”
“在憎恨身为一个马尔福的宿命吗?”
“……看来是的。不过卢修斯啊,记住,这世界上不存在别无选择,一切结果的决定者都是自己。宿命不是借口,杀戮的权利是你自己的意志所赋予。你选择我,选择不质疑我的命令,就是选择了这个痛苦。现在说,你恨我吗?”
“……不……”
“我相信你。那么,恨他吗?”
“不,”他反射性地立刻回答,快得他自己也觉得似乎在掩饰着什么。伏地魔眯起眼睛,声音越发温柔:“好孩子,认真想一想,想好了再回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想一想……恨他吗?恨那个温和却又不失严格、高贵而不傲慢、被公认为是贵族典范的男人吗?
或许不是没有吧……最后一刻,自己心中涌起的那种似乎绝望的被遗弃感(没有那瞬间的冲动自己能不能下得了手还是未知数),“不可原谅”的愤怒,不是幻觉。
但没有理由!他一直温柔耐心得不像一个父亲——据说是为补偿自己自幼丧母的缺失,他潜心将自己向卓越的继承人方向培养,他也信任自己并对自己寄予厚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