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未成年,维塔斯通过检测,算是半个病人——思维修复期而已。只是偷渡,又未造成恶劣后果,庭审最多是安排监管。
但这样简单的案件为何一直拖延?
博雅不得不考虑路克提到过的事,难道尼摩瑞法官存心刁难?他叉着双臂走来走去,脑袋里风车一样乱转。可是整件事没有得利之处,即使故意拖延几日,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那么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博雅使劲挠挠头,叹口气。
维塔斯坐在一边看着他,有些想笑。松软的黑发被博雅一抓,乱蓬蓬地翘起来,象鸟巢。
“博雅,”维塔斯唤他,“过来我这儿。”
“哎?”博雅被叫醒,眨眨眼,走过来,“怎么啦?”
维塔斯拉他过来安置在自己膝上,圈住他的腰,问:“你很紧张吗?”
“当然不紧张!有什么好紧张的?一切都会很顺利的!”博雅断然回答。
维塔斯笑了笑,没有说话,用手轻轻揉着他的头。博雅的短发象麦浪一样在他指缝间滑过去,钻出来,柔软地抚慰着指头。
男孩子转过头来,“你呢?”
“我很紧张,”维塔斯一本正经地说,毫不犹豫。
博雅侧目瞪他,半晌,咧咧嘴,嘲笑他:“你紧张?知不知道紧张什么意思?你这家伙只会拼字母吧?”
“我替你啊。”维塔斯说得理所当然。
博雅怔住。
两人面面相觑。
“……什么?”博雅轻轻问,面孔上盛载着小心翼翼,与不确定。
面前那双冰蓝色眼睛星光流转,幽蓝而深暗,清澈而灿烂,沉静地望着他。博雅不确定维塔斯在说什么,不确定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突然心里有些恼恨。
这个人,常常在他最想不到的时候,说出让他欣喜若狂,让他以为涵义深刻而温存的话语,然后再用无知与淡漠的目光让他的心跌落谷底。
维塔斯皱起眉,“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他看着男孩,把手掌平贴在他胸口处,“你这里不对,我能感觉,但是为什么不说呢?怕我担心吗?”
“……博雅,没关系的,我还不能完全懂得所有的情绪,所以没关系的。”
维塔斯看着博雅安静下来,眼睛垂下去,忽然挑挑唇角,“对不起,不过有时候这真的也有好处,对吗?”
博雅非常固执。
他固执地想让他学会“感觉”,想让他“爱”上他,最初维塔斯只会觉得奇怪。但有时候有一些莫名的东西会造访他的思想,不停地,瞬间即逝的,抓不住。
数据流中,是有一些令他无法控制的奇怪信号。
维纳博士曾经对维塔斯说过,“通常我们说心碎,仿佛心能够感知情绪,其实思维在大脑中。”
维塔斯恍惚记得——真奇怪,在存在清晰的数据记忆之前,他真的还曾经记得另一些事物。那些事物,在哪里呢?——他是记得,有很久很久的一段时间,都会有一张年轻而美丽的脸,隔着一层透明的、梦一样的薄膜,忧郁地注视着他。
后来,当他真正睁开眼睛以后,那张脸却总是微笑着的。
沉睡在不可寻找的空间中的记忆,仿佛是上帝曾经做过的一个忧郁的梦。
博士有一段时间特别喜欢对着维塔斯说话,也许,他以为还未重生的维塔斯,是没有灵魂的吧?
“人类的某一个阶段曾经以为心脏死亡才算真正死亡,但大脑若死去,灵魂便消失,只余肉体的时候,对生命其实已经无能为力。”
“可是心真的会有碎掉的感觉,你知道吗?不是大脑,是心的位置。”
“好象有一个绞索在这里,收紧、窒息、疼痛……”
“我知道那是思维在反应。就算是机器,因为有思维,受伤的时候也会感到痛吧?”
……
后来……就不说了。
维塔斯沉默着,博士仿佛说完了一辈子能够说的话,也沉默下来。
他放一种奇怪的声音给他听,抽丝般抽走他的意识,博士说那叫做“沉迷”。
他给他起名字叫做维塔斯,那是前古时代一个歌者的名字。那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
叫做“歌”。
真是一个美丽的字。
再后来,第一眼看到小小一点点的,粉白的博雅时,维塔斯又尝到一次沉迷的滋味。然后维塔斯发现,所有令他沉迷的,都是他无法计算与解释的事物。
“不要怕,让感觉带着你走就好了,”博士说。
“什么是感觉?”他问。
“当你感知时,那就是感觉,”博士笑了,“那时你就知道感觉是多美妙的一件事。”
于是维塔斯知道了,感觉就是美妙的东西。
博雅对于他来说,是美妙的东西,所以博雅就是他的感觉。
瞧,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可惜与博雅的认知有一定差别。
看到博雅的目光,维塔斯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博雅把头揉到他怀里来,闷声道:“你想说什么?”
“我们两个人中间,感受情绪的那个人是你,……对不起。”维塔斯捧起他的脸,认认真真地说,“我会努力学习的。还有……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分开的。”
……
“就算给送到基磁厂,你也可以拿着我的芯片做纪念。”
……
“也许你可以成为一个芯片收藏家。”
……
博雅的面孔忽红忽白,由泫然若泣发展到咬牙切齿,十分精彩。终于跳起来轻轻踹了维塔斯一脚,喝道:“闭嘴!”
维塔斯有些无辜地望着他。
博雅瞪着他看,恨得牙根痒痒,猛然扑上去,将他扑倒在床上压住,张嘴便咬。
底下的人闷哼了一声,脖子上立刻一个鲜明的齿痕。
博雅的牙有点尖尖的,象小兽。
维塔斯张开双臂抱住博雅的背,感觉男孩的头紧紧贴在自己胸口上,黑头发搔着下巴,软软的痒痒的。
那具身体略有些轻,压在自己身上一动不动。
半晌,闷闷的声音从身体里发出来,“维塔斯,我爱你。”
第一眼看见你便爱上你,爱了好久好久。
一直深信:有一天你会突然醒来,你会爱上我!……象我爱你那样!
瞧,虽然你自己不知道,但现在你已经开始醒了不是吗?
……
“光光”的砸门声不耐烦地响起来。
博雅的肩一下子塌下去,什么呀,来得真不是时候!他懒洋洋地从维塔斯身上爬起来,“忙着哪!干嘛呀?”
路克没好气地用脚尖顶开门,“大白天的,你们差不多一点儿好不好?”
“切!谁让法庭怠工?我无聊啊!”
“你这家伙!”路克青筋绷起几条,“……行了,准确消息:星期三开庭。”
“真的?”博雅跳起来,“太好了!维塔斯你听见吗?”
维塔斯已经坐了起来,朝着路克笑了笑,“你好。”
路克愣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