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陈设非常奇怪,不是幔帐也不是树阴,而是空白的屋顶、华丽的屋顶。她猛地坐起,旁边立刻有两名宫女上前搀扶。身上盖着暖被、身下半垫着暖褥,左边望去,母亲依然虚弱地躺着——还活着,感谢上天!
窗缝中只有青蓝色的微光,看来天还未大亮,显然她昏昏沉沉地在母亲的寝殿中睡着了。
“公主,是否要梳洗。”宫女轻声问道。
“好。”晃晃悠悠地步出寝殿,一群自家的女官和长乐宫的值夜宫人一拥而上,为她换衣洗漱。“召唤御医来,母后今早看起来好了些。”
“是——”
就在耳坠只戴了一个的时候,皇帝赶在早朝前冲进来。“姐姐,母后如何?”
“已经叫御医来看了。”
“母后会好起来吗?”
“……”
刘风没有说话,她弟弟也没有说话。皇朝中地位最高的姐弟两人,沉默地对站了会儿,然后回头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一个上朝听政事,一个回家看孩子。
***
母亲在挣扎了半个多月后,最终还是撒手人寰。
皇帝家的丧事也就是国家的丧事,全天下人虽不必都服丧、但国家的庆典之事都缩减下来,包括兵事。其实原本皇帝不会因为皇太后去世而放弃进击匈奴的时机,但无奈的是当年冬寒又春旱,眼看着收成不佳、一批贪墨的官吏也得一个个仔细对付,边关等待立即出击的骑士军团暂时改为囤兵、训练和积粮。将军们也都返回京中待命。
黑压压的人群、低垂的头颅、真假难辨的哭声,整个皇宫处于半瘫状态,这令皇后终日忙碌不已;朝堂上也是一堆各式各样必须处理的事情,皇帝里外操烦、脾气也特别差。
在近乎半个月的时间里,刘风吃不下东西、也睡不着觉,事务倒是无穷无尽。田、王家的人在田家大舅舅去世后已经离开了朝廷,窦氏早已被人遗忘,宗室们只会带来麻烦,于是刘风分派了不同的事情给妹妹和妹夫们,自己在皇帝和皇后、宗室之间里外跑着。
人立刻瘦了下来。
“姐姐,母后的丧仪不能只交由姐姐们操劳,应该让大臣们也多出出力。”
刘风没细想皇帝的本意、也没有心力去探究,她只想在距离长乐宫最近的地方躺平,怀想小时候,回忆母亲带着四个孩子时的光阴。
“多谢陛下。不过那些宗室不太好应付,有些难办的事情不妨让我出面,不要让皇后和陛下的大臣们多得罪人。”她这个长公主早就被大家认定为接姑母馆陶公主的班,用女人家臣来影响皇帝,那就不必虚伪、直接做到底吧!
“那就麻烦姐姐了。”
皇帝头一个送到刘风手边的人,是她最熟悉的、也最能指使的长平侯卫青。
“阿青,很多事情就麻烦你和你的部下了。”她清楚,有些时候只听将令的军士们比较好办事情。“宫中只有女子与宦人,你们既要有礼貌,可也不能太有礼貌……唉,我在说什么呢!”
“公主不妨先喝些补汤、休息一下。”
“也好。”
刘风欣慰地摆手,摇晃着往长乐宫的方向行去——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
小小的手、小小的嘴巴、小小的鼻子、眯眯的大眼,以及大大的笑容。
“小东西!”刘风想捏捏那小鼻子,但手臂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抬不起来,只能给予急切想有人玩儿的小家伙一个虚弱的微笑。
“皇子殿下,快看这边。”
两名女官,一个端了盘鲜艳的水果,一个摇着叮当作响的玩具。小家伙左看右看,最后决定放弃没法一起玩的姑母,转而扑向香甜的水果。
“皇子殿下午睡刚起,惊醒公主了。”年轻的女官有礼却又得意洋洋地抱起皇长子离开榻前。
“公主。”刘风的侍女们涌上前。“公主两个时辰前在阶前昏倒,御医说公主伤心操劳过度,只需静养十几日即可。”
“……这是哪个宫?”刘风只问这个。眼前的陈设肯定不是长乐宫。
“是皇后宫中。皇后命将公主送至自己宫中休养。”女官端上一碗有些甜又苦味十足的药汁。
“先吃点东西再喝药吧。”上一回吃到谷子,好象是前天的事情了。肉嘛……上个月?“把长风园里的庖厨们都请来,我想吃些清淡的肉食。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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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很多细节的时间与史实不符,包括皇太后去世、拜大将军和建立内朝的时间。
内朝
刘风在皇后宫中的好几顿饭,是宫廷的女主人和三位公主与她一起享用她的庖厨所作的餐点,其中一餐皇帝带了新的近臣们也跑来凑热闹,着实将她家的人手用了个彻底。
“姐姐家真是出人才的地方。每次吃到的味道都不同,用的料也不一样,今日朕真是好口福。”
“陛下若经常吃这样的清淡餐点,早就腻烦了。”
“诶,一月吃两三日的很不错。”
在宫廷吃饭说话做事样样要谨慎,刘风从很小的时候就被母亲天天这样教着长大。只是这份已融入骨血的谨慎在遇到她的皇帝弟弟时总会不管用。
皇帝喜欢偶然与亲姐斗斗嘴皮子,她也喜欢这种偶然的不讲礼仪;皇后在这样的时候都是温贤地坐在一边微笑,而近臣们则是低着脑袋、不敢把偷笑放在脸上。
经过一段日子的汤药与饮食的调理,刘风的健康状况明显好转,至少她再也没有昏倒,何况那些个近臣都是极能干又听话的人,且似乎在朝中很有影响力、做起事来没有多大阻力。就在一次碰巧的机会,刘风目睹几个颇年轻的臣子根据皇帝的意思拟写好诏书、不经过丞相等人就直接发往各地——原来,这批人组成的内廷并非是为了皇太后的丧事而设,是为皇帝本人设的,而她家——曾经是她家的——阿青是内廷的砥柱。
新外戚卫氏的实力不比窦氏的差呀!
刘风有欣慰又有担忧:又谁见过下场好的外戚?至少本朝的外戚没有一个有好下场。
“阿青,”她借着招卫青护送的时候轻声关照:“不要广招门客,不要与藩王交结,更是绝不要摆外戚的嘴脸!窦婴将军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公主放心。姐姐成为皇后,我等要更加谨慎为人。”
“是啊,谨慎!这才是宫中生存之道,皇后已经熟谙其道,我看你也能让人放心。总之,陛下让你做什么、你就拼着命去做,做的结果是另一回事,陛下更看重忠诚。你看那些个能干却走了歪路的能臣又是何等下场。”
走过一段弯路,到下一段台阶时,长平侯忙伸手扶她。
“没事,我没事,阿青,既然已经能够吃肉、说明都恢复过来了。不过,你说这两年是不是不会有战事?”她也好奇啊,当然她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呵呵,最多是自己得意一下。
“这两年连续作战,能够适应草地战法的骑士都已疲倦、战马军械及辎重也损失严重。现在四处有灾情,不如借国丧之机休整练兵、调整战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