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城里有着为数并不多的兵器和大量的粮草、便宜布料、鞍具铠甲,内城守卫士兵三千,外城和城外驻防的六千余,但皆非最精锐的队伍。当她多少天来第一次躺上榻睡觉的第二日清晨,就收到父亲的密信,要她派兵押运半数军粮至京畿、但不是京城。大战要开始了,但必须等到广大农田收获了足够的粮草、各地储备好足够的战马和军械才行。
原来,自己依然是身负战争重任呀!梓风对父亲的信任很是愉快,甚至一口答应抽调三千士兵骑了马去各地帮助收割。司农小官诧异的眼神很可笑,他大概是觉得只有女子当主将时才会下这样的匪夷所思的命令吧?无妨,她要的是粮食和胜利,丝毫不会在意那些小官员们的想法。
“姑娘,想去苇泽关看看吗?”何潘仁和樊兴刘都是将军了。但大家都对“大将军”策划下的封赏没有太大兴趣。
“想,但现在我没空。你派一两名校尉去看看吧,需要修缮的话就回来禀报,然后我再着手去做。”她对部下相当信任,或者说她除了信任部下之外没有别的法子了。
“好。”
等忙完了手上的两份祷文、一份祭品清单和最近的几名官员调动文书后,梓风才有时间让自己回想在苇泽关温暖城楼中的那些日子,那些堪称愉快无虑的日子,完全不用考虑父亲与兄弟间微妙争斗的日子……父亲、大哥、弟弟,和他们各自强大的军队……她闭了会儿眼,想起她二弟的队伍中还有一部分是她亲手送去的。道长很会奉承迎合以保全弟子们,他也非常保护她、保护她不受那些争斗的波及。
呆在京城绝对不是好主意,所以她离开了,但也只是暂时离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嘀咕着,把官员名单用自己的印信封起来,装入木匣。“天下……”
她家还没有得到天下,却已经尝到了权力的坏处。
呵呵,她家,和天下。
***
李家嫡长女现在是整个关陇之地最有地位的人。但碍于她总是命强悍的士兵围绕左右且以“弱女子”身份自居,大批想与李氏亲近的人不得其门而入。
不过也有成功的。
“……戴家主所言确实是该做,可我眼下分兵无术。不过,有一段路我倒是可以为商队打通。”
“姑娘指的是北路?”
“是。那段也是与中原丝马买卖的要道,至少我有借口是为了战马和战士们御冬毛皮的供给。”
“姑娘是用丝绸换,还是……铁?粮食?金子?”
“铁是我进军中原的必要之物,男女人口我也很缺。丝绸是草原平民一辈子也用不起的东西,不过这粮食倒可以做点文章。”
何潘仁以及边境大商人戴晖都看着她。
“这大概要看今年风雪的情形了。”戴晖谨慎地选择着说辞。
“就这样,要粮食的话我手上有,但我要些掳去的人口、至少一半是青壮男子,还有马、牛皮和羊皮毛。”只要交易不是过于巨大、且不会让草原上的民族能够得到更多的铁来制兵器,她确实有这个权力来谈生意。“此外,西域的商道,我也会想法子通畅。我喜欢那边的香料和金器。”
“这个自然!”商人们自是追逐着利益,不论需要冒险跋涉几万里,只要赚的钱足够多,就一定有商人乐意去。“你也知道京城在我们手中了,那些漂亮的锦缎若是用来像粗布一样打赏、委实亏了些。”
“……”面前的前任商人和现任商人脸都在发蓝。
“姑娘有时说到做到,她年初刚从库房里领走三千匹锦当犒赏。”何潘仁小声提着,“我那里还堆了五百多件。”
好吧,何潘仁会把那些没机会全往身上披挂的布料换个好价钱。她不担心,真的,一点都不担心。
等戴姓商告退之后,梓风若有所思地望向长久以来一直相处的部下,他陪伴自己身边的时间居然超过了任何一名亲友。“你不想当高官?”
“姑娘,我当不了高官。”
“所以你若是当商人会当得很好?”
“……是的。”
“你真的不想要地位?爵位?官职?身份?”
“姑娘,你很清楚。所以你现在不在京城享受荣华富贵,而是在又脏又乱又穷的地方。”
“呵呵……”梓风干笑。
“姑娘读的史书比我多,既然连我都明白的道理,姑娘更不可能不明白。”
“那我将你荐给我的大哥?”
“姑娘不是都将部下荐给二公子吗?现在怎么又改变主意了?”
“……是呀,我怎么也会改变主意……”她想的是……
“姑娘会支持大公子还是二公子?”
“我支持父亲选的人。”
“若唐国公也不知道选谁呢?”
“……那就再说吧!”梓风扔下卷轴,“何潘仁,我们认识那么多年了,所以,这话只有对我说,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讲。”
“姑娘,”何潘仁将诡异的笑容都隐藏在胡子后面,“在下还想多活几年。”
“我也是啊!”梓风摇摇头,继续手里收拾的动作。不留痕迹。宽大的木案上很快就清理得像是从没有人用过它一样。
“我其实也没念过多少中原的史书,不过对当朝太上皇的事迹听得很多。特别是前皇太子,就是太上皇的同母兄长的事。”
“我二弟与杨氏的那位弟弟全然不同。”她对这一点很肯定。最后看一眼这间宽敞地如同皇宫御殿的厢房,这间屋子曾经是当今太上皇用过的,座位就在正当中,如果摒去服侍的人,那么屋外任何人都很难听清楚里面在说什么——拿开挂在矮屏上的披风,再望一眼仿佛从未有人进来过的干净模样。“他们完全不一样。”
第六十章
苇泽关维护得很好。在梓风不在的期间,这里曾经打过一仗,但规模很小,守军和来犯的小支部落仅仅交手一个回合,对方一看防守坚固就撤走了。
但集市没落了很多。以前挤满各族人等和八方货物的空地真的成了一片空空如也的泥地,当初铺的简易石板道也被取走盗走不少,马匹和行人几乎无法行走;商人几乎看不到,只有些贩卖日常小东西的本地贩子艰难度日。
梓风随手买了块饼,咬下一口:居然味道不比京城的差——到底是边地的胡饼手艺好、还是眼下京城里的东西太糟?跟脸一般大的饼里有羊肉和腌菜甚至还有碎干果、又酥又软又有股奶香,她想这四文花得太值得了、足足比京城少了一半。何潘仁也买了个饼,随从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陆续各自买了乐意入口的东西。那做饼的半胡汉人望着空空如也的炉子、感动得差点哭出来。
她继续走着。
原本自己在城楼的主厅里能够边煮茶边欣赏到的绿色山崖上又新增了不少工事,对这点她没有意见,只是不太满意屠猪宰羊的场所距离自己住的房间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