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君如露(36)
甄洛从未见过那么痛苦的表情，几乎会让所有看见的人不寒而栗。
那折磨着他的不知是什么样的痛苦，令他只能大大的睁着毫无焦点的眼睛，一阵阵地痉挛，竟然无法晕过去。
充斥满楼的是他粗重的呼吸声，牙齿深深切入下唇，鲜血淋漓，额角青筋暴起，突突跳动，好似从土里挖出来的脸上五官扭曲，几乎无法辨认。
甄洛俯身扶他，微弱的灯光突然映出一丝跳动的红影。
一条筷子粗细浑身火红的小蛇正噙住温子聿的左手小指，随着他的动作不住扭动身躯，蛇眼碧绿剔透有如宝石，整条蛇瑰丽妖异有如珍宝。
甄洛没有迟疑，一剑削下，半边蛇头连同蛇身飞了出去，珍宝立变一团血肉。
她摸出大师兄给的解毒药，不管对不对症，好像填鸭子一样，捏着温子聿的腮就塞进去。塞了十来颗，合上下巴，摸着喉咙食管捏捏，给顺下去。
等了阵没有动静，不够？还有！
刚伸手捏着腮，手下那人一挣，有反应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有五个人，脚步很轻，然后停留在楼外，并没有立即进来。
隔了一阵，有人试探着唤道：“王爷？”
甄洛一动不动，手已握住剑柄。
温子聿突然低声道：“是刺客，我不能死在这里。你救我出去，此后你就自由了。”
甄洛心中一动，想问：“真的？”低头看见温子聿死里逃生那张尚无人色的脸，忽然觉得不必再问。
她拔剑迎了出去。
外面有五个人，见到是个青衣少女迎出，都怔住了。
“王爷不在里面，里面是他的弟弟温子聿。”不知为何，甄洛觉得他们不是刺客，身上缺乏刺客那种杀气。她很清楚，这种杀气是要刻意隐藏的，就连她的两位师兄，有时也不能做得很好，这五个人武功一般，更是没有可能完全隐藏住。
五个人相互看着，其中一个问甄洛说：“王爷哪里去了？”
“他不在府中。是谁教你们到这里找他？”
“不会是躲起来了吧？”那人不答反问。
“为什么要躲？”
“他借了我们的东西，说好了今天会还。”
“什么东西？”
“灵竹蛇。”
甄洛眼皮跳了下，淡淡问：“那个有什么用？”
“你好像见过？”
甄洛打个呵欠：“没有。不过我大师兄收集天下毒物，这种东西他应该也有。”
“你们如有兴趣，我可以引荐你们去找他。”顺便出卖一下，一报当初冰蛛毒之仇。
寒暄一阵，六人对话已宛如知交好友，没花多少功夫，五人退走，化解干戈一场。
甄洛走回楼中，解毒药有效，温子聿已坐了起来。
“你好像跟刺客认识。”他皱着好看的眉毛，脸色还是发白。
“江湖也就这么大，不是敌人就是朋友。”甄洛俯身去搀他。
“谢谢！”子聿额上的冷汗还残留着挣扎的痕迹，迟疑一刻，忽然低声吐出两个字。
“没事，记住你答应的就好。”甄洛一使劲，发现他下肢软软的无着力处，竟是站不起来，索性把他背在背上。
“如果你不是答应当侍卫在前，今日可会救我？”子聿突然闷闷的问。
甄洛想了一会儿：“我也不知道，不过多半会。”
“为什么？”
“你受了伤，毫无还手之力，而且他们有五个人。”甄洛想想，“不过他们找的人不是你，也不定需要我救。”
子聿沉默了一阵，忽然低低一笑：“当日你救子虞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甄洛正想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突然觉得不对，刚一回头，一种冰凉的感觉侵入了她的肋下，好像一块尖锐的不能融化的冰，瞬间把她的热血，她的思想都胶结住了。
在她自己感觉中似乎经过了极其漫长的挣扎，然而事实上那不过是半刻钟，她双膝一软，晕倒在地上。
第廿七章
云煦来的时候，子聿正坐在厅中喝茶。
天青的薄胎瓷杯，壁上有淡红的游鱼，以及，月白半透明的水泡。
寒意陡峭的初春，烟气升腾，他却觉得还是那个炎热而满架蔷薇怒放的午后。
子虞穿着绯色轻衣，腰间束着珠紫色的腰带，上面银色丝线绣着大朵的忍冬花，一双青葛履踢在案底。门开时，并非是跪着的姿态，而是坐在地上，仰头看着门外的人，“父亲，我不想接受封号。”
门却“砰”的关上。
他听见子虞痛叫起来，从门隙抽出他带血的断甲。
断甲不久长回，但子虞右手食指甲面从此有了一小截裂痕，如同一弯月亮。以致他每次见到天际的眉月，便会想起子虞的指甲，给他一种忧愁的感觉。
昨晚他又看见了。然而，昨晚是十四，月亮很圆满。
抬头，云煦由下人领着进来了。
“茶凉了，换杯新的来。”他把茶杯放回桌上，“也沏一杯给云公子。”
“多谢二公子。”云煦含笑。
子聿装作忘记了，没有让他坐，他便静静立着，一身极普通的白布衣裳，却是一身难掩的风华。
子聿垂着眼，心里却装着刚才一照面所见那双细长的眼睛。跟他和子虞相似的形状，然而云煦那双眼尾最挑，严肃的时候也是风情万种。虽则让他风情万种的人和事都已随岁月流逝，他这尘封下依然如故的丰采也显得没有意义。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直到下人托着两杯热茶进入，将子聿那杯放他面前，捧着另外一杯不知是放桌上还是直接给站着的云煦，大费踌躇。
子聿展眉一笑：“看我这记性，都忘了给贵客看座了。云公子，请坐下说话。”
云煦落座，两人便静静坐着喝茶，竟都一付各不相干的样子。
一旁侍候的下人添水一次又一次，越来越诧异。二公子性子内敛稳重是没有错，但是这求见公子的人竟然也这般沉得气，可真是少见。而公子竟然也耐着性子陪这人耗，二公子又不比大公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对个戏子这么客气了，还是个过气的。
过了足有一炷香功夫，子聿轻轻放下茶盏，吩咐道：“你下去，没唤你不必过来。”
一旁云煦嘴角便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来，虽是他登门拜访，但先沉不住气的却不是他。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子聿问。
“甄洛她人可在府上？”云煦开门见山。
“她是王府侍卫，自然在府中。”
“可否请她出来一见，云某有事跟她面谈。”
“何事？”
云煦含笑不语。
子聿心道，昨晚才擒住甄洛，云煦今日便来要人，到底王府里是伏了眼线还是他误打误撞？
“云公子，甄姑娘昨日被我遣去办事，现今不在府内。但她会定期回来报备，不知是什么要事，可否让我代为转达？”
云煦也不坚持，只淡淡道：“昨日她曾邀我再次上台献唱一折《粉蝶红墙》，我现来告知她我的决定 ，我答应接这戏了，找她要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