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欲晚不答,一只手扯着缰绳,抽在马背上发出响亮的声音,仍旧命令马匹急速往前狂奔。
当真是固执到家的人,总是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非要剑走偏锋,非要悬崖行马,非得刀口讨生,可那样,又是何等压抑而提心吊胆的生活。
血顺着他的手臂,如潺潺溪流,一路往下滴,绵绵不断。
“江欲晚……”我恼怒,拼了命挣脱,方才渐挺起胸,天际乍亮,似乎有流星划过天边,我猛地惊醒,看着半边天际发着刺目的亮,顿时傻眼。
眼看那火光犹如烟花绽放,在定点处灿烂流彩,而后极快的下坠,那方向,正是对着我们这处。而身下的马已然疲惫,速度愈发减慢,连抽打都无济于事,江欲晚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身体紧靠着我,气喘吁吁。
“你抱住我,抱紧。”我高声,牢牢扯住缰绳,一只手抽出发间那只银钗,猛地刺向马颈部,虽不深,却也足够疼痛到马嘶吼着狂奔。
身前身后爆裂开的火炮,震得碎片飞散,火星顺着风的方向撩起我凌乱的长发,我已是浑身僵直,满面血迹,双眼直瞪着前方,疯了一般直往前奔。
该去哪,怎么逃脱,我不知道。我只是知道,若躲不过这火炮阵,我和他,定会被炸成一滩面目全非的碎肉,必死无疑。
头顶的火炮越来越密集,爆炸的地方愈发离我们近,后面似乎又有人追过来,我扭头,勉强看见身后,空无的街巷,再看不见跟在身后的人,全军覆没了吗?孔裔呢?方愈呢?明烟呢?
“重沄,马一路往前,见转角就转,这条路被发现了,不躲会被炸死。”江欲晚声色见低,说话都有些困难。
“这就是你要的一切,血流成河吗,堆尸如山,可你忘了,善谋者卒于谋。”
听闻身后微乎其微的一声轻哼,声色虽浅,却是如此骄傲不羁的语气:“我江欲晚,平生从没有后悔这一说。”
再转眼,那巨大的火球骤落,直奔我们身后半丈之处。
只觉得腰部突来一紧,江欲晚的一只手从我背后绕过,环住我颈项,喘息着在我耳侧大喊:“放手,跳。”
也只是一瞬间,天旋地转,我放手,身后是巨大的冲力,仿佛要将我们的脊椎穿碎,我旋转数周,不知道那是什么,划过我的脸,我的身体,仿佛嵌进去那么疼痛。
马的嘶吼骤然停止,然后是可震破耳膜的巨大爆炸声响,我看不清楚景致,只是感觉眼前乍亮,然后便无知无觉。
陷 ...
疼,要命的疼痛感把我从一片漆黑中唤醒过来,仿佛是周身关节皮肉都钉入铁钉一般,疼到骨子里去。
浅浅的呻,吟声溢出口,身边有人推了推我,我动动身子,头昏脑胀的睁开眼,耳朵里还在不停的尖锐鸣响,眨眨眼之后,方才看清楚眼前的一切。
到处是火,橘红色的火光漫天,有人探过头,额头上满是血污,他瞠目,发狂般的摇晃我身体,牵扯到我身上的伤口,蛰疼极了。
“重沄,重沄。”
我眨眨眼,总于看清楚那张脸是谁,绛紫色的锦缎衣袍已经被血渍浸透,成了暗黑颜色,而身后熊熊燃烧的大火极快的把血液烤干,让原本服帖的面料皱褶而干涩,我可以清晰的闻到从他身上发出的干糊的味道。
我动动嘴角,喉咙里疼痛异常:“我还没死。”
江欲晚轻轻笑了笑:“你与我之间还未有个清算,你怎可先死?”话刚出口,又是一阵急促的咳嗽,他扶胸口,可我能看见从指缝间渗出的红色,犹如蜿蜒的血蛇,盘踞在他指间,手背。
我蹙眉,强忍着疼,支起上身:“你可还好?”
江欲晚呼吸急促,轻微的点头,扯过我手腕:“这里不能久留,后面的人马上就快要追上来,我们得赶紧走。”
我半跪起身,只觉得痛得根本站不直身体,而周遭的一切再度让我作呕不堪。不知是马匹还是人类的尸体,被炸成无数细碎的小块,散布在我们周遭,那股子血腥味被火堆熏烤出焦糊而恶心的味道,直冲我鼻尖。
我捞了根断木,憋住气,晃晃悠悠站起身,眼界之下,在没有什么是完整的,活着的,除了我和江欲晚之外。
原是我们跳脱马匹的时候,随着火炮弹爆炸的冲力被顶到一块塌陷的石牌后面,才免于被炸成尸块,可如此幸运的代价便是满身的伤口,我那一身洁白无暇的白衣,已然成了一件再艳红不过的红袍,我竟不知道,那些颜色究竟是来自于我,还是来自于江欲晚。
我左右看了看,蹲□,看着江欲晚问:“你可还能走?”
江欲晚倒是无所谓,不答反问:“这是你唯一一次摆脱我的机会,你若独走,我许是这一辈子都找不到你,你便自由。如果你不走,以后的可能还有无数,你当会后悔。”他勉强的咧了咧嘴:“你要的一切,就在眼前,往前走,不要回头,就一定会得到。”
我微微侧头,语气轻飘:“你若是有心放我,无需我非要弃你于不顾,留你在这枯坐等死也会放我走,如果你无心放我走,我便是独自逃走到千山万水之外,你也一定会逮我回去,与其到后来让你对我心生仇恨,倒不如我现在救你下来,日后也好成 了恩情债,有用之日,再问你讨这个人情回来。你不是喜欢以债养债吗?我也喜欢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江欲晚定定看着我,似乎痴了:“你当真不走?”
“江欲晚,同样的话,别让我一再重复。”我把木棍递给他,然后架起他身体,勉强而颤颤巍巍的站起身。
江欲晚远比我伤的重太多,之前似乎是受了箭伤,我撇过眼,看见胸口的衣料翻开,里面似乎嵌进去什么东西,血一直不停往外涌,并不激烈,却始终将衣料周遭洇成一滩湿润,火烤之下都不能让它干燥,而是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出水光滟滟光泽来。
勉强走了几步,男人的身体比想象中沉重,他的大部分重量都依靠在我身上,我的腿受了伤,已是一瘸一拐,每走一步,钻心的疼,灼烤的热,让我大汗淋漓,沾染到伤口的时候,像是被无数蚂蚁啃咬,又疼又麻。
我们没走几步,就听见后面似乎有一行人追上来,我看了再看,残垣断壁之中,能栖身的地方少之又少,火炮的轰炸和大火的燃烧,已经把整个徐庄县变成阴曹地府般,聊无人烟。
“等下。”我扶着江欲晚坐在断石之上,晃晃走到那些残碎的尸体旁,强忍住喷涌不断的恶心感,弯□,用手拉扯尸体。
顾不得脏,顾不得恶心,拖着尸体往火堆旁边走。那人是炸裂了脑袋,殷红的液体混着浑浊的黄色流了一地,面目全非不说,连肚肠都被炸开,可怖又可惧。
尸体很重,我没办法迅速的拖行,可眼见身后追来的士兵越来越近,我不得不使劲浑身力气,拖住尸体完好的两只胳膊,不断往后,再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