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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天(141)

“元妃,聪明如你,无需我多费唇舌,那般情深厚意,你就省省吧。若是真有那般情感,你也未必就会如此地步,不是吗?执迷不悟,还摆些蠢钝道理,冥顽不灵。

长生既是你从我手中夺走,由你还来,我就留你一条烂命,至于之中牺牲了谁,我一概不管。三日之后,我在差人问你意向,选不选,由你,生与死,由我。”

团圆宴之上,百女争艳,粲如百色映春,云鬓雾簪,流彩巧色,欢欢喜喜的一堂而聚。不敢耽搁,让刘东去熬了驱寒姜汤,喂怀森喝下。

孩子似乎很不舒服,脸颊红润,窝在我怀里昏昏睡去。席间觥筹交错,嬉笑如常,我无心再待下去,与凤御煊请退,带着怀森回了兰宸宫。

“快去招许绍,皇子似乎发烧了。”

刘东急急忙忙跑去太医院,我守在床边看着昏睡的孩子,心神不宁。同为人母,我又何尝不懂那番滋味,可若是还有一线机会能讨回长生,便只在元妃这一局。

长生离开我太久了,哪有一晚能让我安心入睡,她一日不回,我一日不能心归原处。以怀森要挟元妃,虽不合事宜,却也实在是下下之策,我只得孤注一掷。

伸手抚摸怀森的额头,他睡得如此安稳,我心扭绞,冥冥之中,怀森已成了我心中柔软一角,不碰触之时或许不曾知晓,若是点触,疼痛感知清晰,久不能安。

许绍大年夜已经出宫回家过年,宫中派人连夜召唤,不得不漏夜入宫。人到兰宸宫之时,一头一脸的雪,

“娘娘。”

有人轻唤,我扭过头,见他站在门口,气息微急,雪化成水,洇湿他的鬓发,领口,俊秀容姿,人惹眼目。

“怀森似乎正在发热,早时喝过姜汤,许太医过来看看,是不是该服些药方,本宫怕他烧坏了肺。”

许绍不敢耽搁,赶紧上前,翻过孩子手腕,细细验脉,秀眉微蹙,侧脸淡然。

“娘娘,小皇子的确是凉气侵体,受了风寒,臣这就去开方子,亲自熬药给小皇子,娘娘不必担忧。”说罢便出去熬药。

半晌过去,许绍端了杯药汤急急赶过来,我抱起孩子,一勺一勺喂下。

“娘娘,您脸色不好,不易劳累,小皇子吃过药之后,您方可好好休息,微臣会守着小皇子,直到他不再发烧为止。”

我转过眼,看他浅笑:“孩子本就是娘亲的心头肉,动了一丝一毫,都会心疼不止,哪里还睡得着。”

“娘娘,皇子无事,您不要操劳,拖累了自己身子可不好了。”

我轻叹,目光不离沉睡中的怀森,轻声呢喃:“谁能知人生可过几许春秋,走这一遭,生出仇恨,使之狠毒,可无论如何,也只有这一生一世而已,走完了,也就走完了。”

“娘娘,微臣懂得。”许绍慎言,说的十分斟酌。

“可有谁能真正懂得那些呢?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话音刚落,刘东从门口进了来,恭顺道:“娘娘,皇上来了。”

“怀森如何?”凤御煊走到床前,看一眼许绍,淡淡问。

“皇子只是染了风寒,应该并无大碍。”

凤御煊点点头,转眼看了看我:“蓅姜脸色苍白,身体要紧。”他伸手牵我,许绍敛目低头,拜了拜,躬身退了下去。

红绡帐暖,鱼水之欢,凤御煊的体温牢牢包裹住我,那昏沉之间,仿若置于江上单舟,飘飘摇摇,沉浮不知。

半夜里起床去看怀森,许绍果然守顾身边,倦色可见。

我伸手去摸孩子额头:“果然是退热了,天亮之后,就由本宫去顾,许太医可出宫好好休息一日。”

许绍点点头:“离天亮还有一段时辰,娘娘先去休息吧。”

我回寝房又睡了一个时辰,天光正亮,便醒了。因是初一,凤御煊不必上朝,一年之中,我从不曾天亮之时仍旧看见他睡在身旁。凤御煊十分勤勉,每朝必上,风雨不顾。

眼前的男人,阖眼浅睡,敛了一双幽深眼色,只是一个俊俏秀美的儿郎,便是连熟睡,眉间也是微蹙,似终年化不开的坚冰。一个人的疏离之感,透过那双眼,生在他心间,藏于他眉角,我想伸手去扶,可伸到半路的手,终还是收了回来。

转过身,天光大亮,透过窗纸,一片莹白。我伸手去拉帷帐,却被身后伸出的手拦个正着,声音略有低沉道:“蓅姜,多陪我一会儿。”

原来凤御煊已经醒了,想到刚刚那一幕,我略有些尴尬,收回手,却被他握在手中,他收了力,我随着力道紧紧贴在他胸前,他不语,我亦沉默,就这般相依而卧,宁静的,就似周遭一切沉寂,只剩我们两人。

“蓅姜可信有来世?”凤御煊探过头,依在我颈间轻声问我。

“蓅姜不信。”我轻语。

“哦,蓅姜缘何不信?”

“那皇上可曾听谁说起自己前生前世?”

“未曾。”

“那蓅姜可曾希望有三生三世?”

我弯起嘴角,眼光模糊,眼眶酸涩胀痛:“无需三生三世,只一生一世足矣。”

凤御煊似乎不满意我答案,不愿善罢甘休,接口问我:“若是我陪着你,三生三世,你还愿否?”

我闻言一滞,喉头哽噎难咽,眼中洇出一片朦胧,扭曲了眼前所有景象,就仿若我畸形的人生历程,疏离太久,若是还有一双温暖的手与我眼前,我却不愿再握住了。

“不愿。”我定定答,感知身后人身形一顿,猛的将我转过身,寒眉冷目:“为何不愿?”

眼前人的面貌仍旧模糊,我弯起嘴角,却满脸苦笑:“给的多了,迟早一日会腻,相守久了,迟早一日会烦,蓅姜不愿等到那一日,宁愿不要。

三生三世,太久了,一世尚不能说定,不离不弃,一心一意,三世,何必为难自己。”

“蓅姜……”我阖眼,光亮世界顿时一片漆黑,我伸手环他颈项,靠近自己。

“若是只有这一世,便好且行且珍惜。”我碎碎念,梦呓一般轻。我们这般所处,注定了一切。那般痴妄,究竟要修几生几世方能成全一世深情,三生三世,我不欲要,你,也无需给。

我们能给与彼此的,除了无奈,吞忍与不安,还剩下了什么?

“皇上,您起了吗?”外面传来福来声音。凤御煊不语,似乎不愿接话。

“皇上……”

“滚……”凤御煊突如其来一吼,惊得我愣住,入宫两年多,我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盛怒。

他直直看着我,目光如一把冰剑,刺疼我的眼,也刺疼我的心。

“皇上息怒,奴才这是有急事,否则也不敢贸然扰了皇上休息。”福来惴惴而答,似乎并没有打算离去的意思。

凤御煊不语,沉默看着我,我抬眼与他对视,心知刚刚那一番话,惹怒了他,却也不懂,为何值得生这么大的怒气。

福来见没了声音,只得自顾自道:“皇上,元妃娘娘死在落英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