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握书的手一顿,侧眼看她:“皇后拨来的人,怎能不见?让他们进来,让我瞧瞧。”
邀月应声出去,我坐起身,听见珠帘脆响,一行三人进了来。
“奴才叩见宸嫔娘娘。”
“皇后娘娘真是细心,兰宸殿本来奴才就少,送的可真是时候。本宫手下只有一个公公当差,你们以后就跟着刘东底下吧。”
待几个人下了去,刘东才从外面进来,见我还坐在榻上看他,他不慌不忙走到我身侧,弯腰,恭顺,细声细气的道:“娘娘,皇后拨过来的人,怎得好用?”
我轻笑:“刘东,本宫不养白食人,你现在是兰宸殿领事的公公,这里你最大。人是交给你了,怎么用,何来问本宫?这是本宫问你的才对。”
刘东脸色一紧,腰弯的更深:“奴才明白。”
“刘东,如若下面的人做的比你好,则他留,你走。你只顾往上爬,做得好,好事岂会少了你的?若是不好,本宫也不是善男信女,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奴才清楚。”
我欲起身,他伸手来接,我踱步到窗边,云低,天暗:“这天,怕是要有一场大雨呢。”
果不出所料,还没到傍晚,一场疾风骤雨如期所至。外面的天阴的很,就似一伸手就触到了那天的一角,风卷着潮湿的雨丝穿过珠帘,越过屏障,直冲里间。
我闻到风里卷着一股子泥土腥气的潮湿味,顿觉厌腻的很,便让刘东去搬一盆茉莉花进来。
所有花香,我独喜欢茉莉香,院子里种了些许,都是江南淡香品种,常日有风过窗时,总能闻到淡淡的茉莉花清香,比熏香的味道好上许多。
“娘娘,皇后拨过来那几个人已经安排好了,奴才这都是明眼里看着的,心里有数。”
我点头,深深一叹:“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仔细看紧了,看不好谁也别想好好活着。”
我与下边的奴才从来都保持一定距离,做主子就要有主子的样子,有功者赏,有过者罚,但凡是人总有这样一个无法避免的劣根性,那就是容易忘乎所以。奴才若是不怕主子,做主子的罪就有的要遭了,不是现在,也会是将来。
何况是在这后宫之中,能保准谁与谁是真心?连兄弟姐妹之间都是离心离德,况乎外人?
“许太医那里还有陈英那里也都小心的看着,若是有忘形的,适当提醒一番,免得到时候麻烦。”
刘东连连称是:“娘娘放心,陈英的把柄在手,不怕他不听话。而那许绍许太医最近在太医院由着容妃娘娘的提拔,似乎颇为吃得开,正按照娘娘给他铺好的路上走着呢,奴才私下里都盯着的,一有风吹草动奴才会立即禀明娘娘的,娘娘大可放心。”
我微笑,侧头看他:“刘东,你知道本宫最器重你什么吗?懂得自己要什么,而且知道如何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云沉天底,外面狂风大作,天色灰暗。屋子里面已如夜晚,邀月只得再亮一盏灯,风吹烛摇,明明灭灭,这一室堂皇富丽显得格外破败,暗淡无光,冰冷无温。
“娘娘,您别站在风口上,小心着凉。”
“邀月,你说,此刻皇上在哪?”我未侧面,径直问她。
邀月问我问得一愣,有些惴惴:“可能,皇上在御清殿吧。”
笑浮在嘴角,我惶然而笑:“错了,皇上此刻应该在蕊心宫。”
邀月显然不知道为什么,正犹豫着是否要接口问下去,外面刘东传:“娘娘,皇上身边的福公公来见。”
“有请。”
不多久年纪不轻的福公公已经进了屋子,见我站在窗边,俯身一礼:“宸嫔娘娘皇上让奴才带口信,说是让娘娘不用等了,晚膳皇上在蕊心宫里用了,怕娘娘误了时辰用膳,坏了脾胃,特让奴才来通报娘娘一声。”
福公公满脸堆笑,脸上的皱纹就似这皇宫里的算计和悬秘一样多,一层层,一叠叠,快看不清楚本来面目了。他原就是看着凤御煊从小长大的公公,当年的皇后极其信任他,死前把十岁的凤御煊托付给了他。至于后来十多年间,凤御煊如何一步步走向那宝座,想来,这福公公的功劳不会小 ,自然也是人精中的人精。
“公公有劳了,找个小太监传话就是了,不必亲自跑这一趟。”我笑语。
“哪里,哪里,宸嫔娘娘太客套了。皇上亲自交代,老奴自然亲把圣旨自带到,既然都已传到,老奴要回去蕊心宫服侍皇上了。老奴告辞。”说完起身准备出去。
“福公公慢走,刘东好生送公公出去。”两人出了门口,撑起油伞,渐渐消失在冥冥暮色之中。
我依旧站在窗前,含笑展目而望:“邀月知道为何我知晓皇上会去蕊心宫吗?”
邀月低头,轻声道:“是娘娘聪慧,摸得准皇上的心思。”
我顿觉得这话好笑至极,笑的出了声音:“皇上这是要有动作了,那么蕊心宫自然不得不走的勤。其二,那华瑞莹的借口一定是怕打雷。”
“娘娘不是也是怕打雷的吗?”邀月想也不想,张口接过。
是啊,我是极怕打雷的,可惜,无人知晓,也无足轻重。
微笑,那是我一贯的表情,没有笑不能融的情感,快乐,难过,绝望,抑或是幽怨,只能自己知,而无须他人知。所以一定要微笑,带着骄傲不屈,永远这么微笑下去,直到最后。
心在发酸,像是一滴墨入了清池,缓缓散开,似一幅蹊跷怪异的染画,蔓延开来,洇成一片,最后竟成无踪可寻。而只有自己心知,那是如何一种心情,如此清晰。
“至于那个人的心思,又有谁能摸得准呢?”我在喃喃自语,已经木然。
哥哥不在,会有谁知晓我怕雨天惊雷?头顶的天早已不再了,他已经远走,顾不得我细枝末节的情感,为着我们的以后,注定要眼睁睁看着自己失去很多,等到心坚硬无比,无人可伤,那就皆大圆满了。
18.喜脉
晚膳我胃口极差,只勉强喝了一碗银耳莲子粥,甜丝丝的东西吃多了胃里便腻的很,总觉不舒服。
大风过后便是瓢泼大雨,只闻外面哗哗声愈发的大,雨点砸向地面从而升腾起一股轻雾似的水烟。池塘里,房檐下,不消一会便蓄起小小水洼,一滩一滩的。
等了许久,仍不见风雨势弱半分,仿佛要涤静这辉煌王宫的每个角落,雨大如泼,拼命冲刷,似不狠不痛快。
我端坐榻上,衬着那晃晃烛光继续画莲,静心,凝神。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谁先乱,谁就先输一城。我习惯用心里最疼的一道伤作为激励,疼了才知道怕,怕了才不会落下。
突地,划过天际那一道刺眼闪亮,刹然间照亮整个房间,惊雷随即落下,贯耳巨响,响彻脑际,仿佛天地都为之震颤。我手一抖,心跳乱了分寸,而笔下浓郁的墨色出了界,莲茎上像是生出突兀的枯枝,诡异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