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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天(42)

眼色一转,落在手中的钗上,盈色欲滴的钗尾雕着一朵别致清雅的梅花,煞是逼真。

“娘娘,这柄钗您好生收着才是,可莫让皇上再瞧见,不然要惹皇上心里不痛快了。”说完把胳膊上的一件袍子递了过来:“娘娘,风凉,小心身子。”

我侧过脸:“邀月,宁王送我这等贵重的钗,你说他到底什么意图?”

邀月垂首:“娘娘,邀月愚钝,邀月……”

“若是真如你心里所想那般,我这事倒也方便了。”掂了掂手中翠玉钗,定定心思,开口道:“刘东。”

刘东从不远的地方,疾步走进,俯身:“娘娘有何吩咐?”

“你说宁王最近一直都有去汀苒宫走动?那是从何时何日起?”

刘东恭敬道:“从……从……”

“从我上次去过之后吗?说啊,为什么不说?你越是吞吐不说,越是让我觉得大家对这事看法有异,是不打自招。”我声音轻柔,和着蒙蒙细雨,像是融在其中。远处一片新色,花红叶绿,风吹落雨,说是盎然,也有几分诗意。

“小的不敢,小的请娘娘责罚。”我虽极从未发怒过,可身边人向来都忌讳我三分。

“无妨,今日再走一次汀苒宫,能遇见自然最好,总要把事情落实了。”

31.宁王

等到午膳过后,雨势仍旧未停,我站在窗口端看许久,不知怎的竟然想起那一次,雷雨大作之时,凤御煊漏夜来看我。当时浓情蜜意,当时情话当真,心有暖热。

我抬头,见云低,雨密,仿佛伸手可触。可惜如今只是阴雨连绵,续续而下,心里边计较起来,若是真的雷雨再起,他会不会真的如当初所言,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赶过来陪我呢?

“娘娘,这雨看起来一时半会儿都不会停了,您看……”

“走吧,不等了。”我轻语,渐慢收回迷茫的思绪。

风穿回廊,丝丝冰凉,我步伐稍快,游走其中。转了几道廊子楼落便可到了汀苒宫。待我站在亭子里一望,果然看见那个人,白衣飘逸,一柄油纸伞,泠然翩翩,闲庭信步,就似从天边云际走下的仙,踏云寻风,腾云驾雾。

“你们退到院子外面等我。”邀月得命带着众人离开,手里那把伞被我靠在庭中角落,并未带走。

我顺着廊子往外边去,他从花园甬路往这边来,我轻步,他慢踱,似不经意,似巧然路遇,交叉亭口,相遇,止步,对视。

我微笑,看他撑伞,抬头,那一双眼,顿时生了光彩,嘴角温润浅笑,淡然和煦。

“蓅姜,竟能在此遇见你,这一个多月未见,身子可好?”

“我能安然立于宁王面前,可见恢复的还不错,不是吗?”

他微微点头,看着我的眼,一瞬不曾离开,平静如水,无波无绪、无欲无求。

“今日来汀苒宫,应该是有事找我吧?”他淡语。

“实来拜访临平公主的,真巧,刚好碰上宁王您了。”

他凝眸看我,淡淡一笑,撑伞的手往前挪去:“既然同路,便一起走吧。刚好我也去云深那里。”

这次,我未再拒绝,提起裙摆,步入他伞下。细雨清风,白缎袍,红挽纱,相得益彰,共撑纸伞。雨仍旧一直再下,高远的在天地之间笼成烟雾氤氲的纱帐,将世间万物罩在其中。我们比肩而临,缓步而行,从廊子步入花园,穿过花丛,转过回廊。

油纸伞并不大,他持伞的手稳稳梗在我们两臂之间。那双修长的手,带有温暖,也曾在那时候牵过我手。我正愣着,忽闻身边的人开了口,清淡慢声:“蓅姜这一次来是为了云深的婚事吧,若是我没猜错。”

我含笑侧眼:“宁王是何等聪慧高智之人,任何小心思都瞒不过您的眼。不过蓅姜觉得,这一门婚事好过其他两门,就算是蓅姜藏了私心,可这私心也是符合宁王对临平公主的疼爱的,既然双喜,何乐而不为?”

我们渐慢走到拱桥之上,汉白玉的台阶被雨水冲洗的干净无尘,露出石质本来的颜色,清爽而干净。凤宜玶顿了顿,突然停住脚,转过身,微微垂头,细细看我。我一怔,抬眼看去,落入他无波的眼,心生一颤。

“蓅姜若是不为云深的事情而来,怕是也不会找到我吧。”他语毕,我眼光掠过他肩头,看见另一侧肩膀已经全部被淋湿,连束发也湿了半边,贴在他颈间。

人淡如菊,即便是再如何坐定淡然的人也有色变动情之时,他问我,惹我好笑,却觉得亦无从可答。原来,最难回答的并非是问题有多深奥,而是问题的答案都已明了于心,对方一再问,自己却觉得似乎已经没有必要再答。

“当日听风阁的荷塘掷钗,看得出蓅姜果然是个干脆利落的人。今日相逢,也是有事而来,你我之间,既是有缘,又是无情。”

我听的笑意更浓,抬首直视:“蓅姜敢问宁王当日赠钗究竟有何用意?如是让皇上看了不喜,蓅姜身处自然不会自在,宁王觉得那钗还能留吗?换作是您,您也会如我一般,只为自保。”

凤宜玶的眼色微黯,展目望向我的流云发髻,似乎格外引他目光,幽幽道:“如若落花有意,便不怪流水无情,翠玉钗算是我身边最珍贵的东西,既然已经选择赠与你,你不愿留,那便随你。只希望你能好,看着你好,我也安心。”

凤宜玶的话如抽丝般抽去我脸上万年不变的笑意,我未料到他竟如此坦白,猝不及防。“万事万物即便是无果,也一定会有因,宁王这一番话,无因无果,听来可笑。”

他只是看着我,眼神中透露着几分知足,几分无奈,落寞而孤独,轻飘飘的,仿佛随时就乘风而去,淡然的让人心慌。“从来不是无因,因不为所知,是因为人无心。有因未必有果。蓅姜可知,凡人之心,到了极致之时,起了因,却未必是因为能得果。若是得果,那是造化,若是不得,亦不觉得有憾。不过蓅姜无需介怀,这般心思,得不得善终,我亦然能受,甘苦自知而已。云深之事,盛宴之上,我自会待蓅姜开口,蓅姜不必担忧,大可放心。”

未曾料到凤宜玶这一番直言,也未曾能想到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我几乎没有多说几句,凤宜玶已然答应了这门婚事,我不懂,真的不懂。

“为何?为何要帮我?”

他轻笑,笑容如水似幻:“蓅姜要听吗?这宫中的绝对禁忌,蓅姜准备从我口中听到原委吗?”

我迟迟未语,心中猜测难平,我并非不懂,我只是不能相信这是真的,无法给我一个信服的理由支撑起这个原由。

他垂目,纳了一眼的幽静,就似突然熄了明亮的烛火,显得周遭黯淡,薄唇轻启。我死死盯着他的唇,一张一合,在我眼中,似放慢了无数节拍。心中急迫浮躁,怕听到那个理由,抑或是无法接受,竟脱口而出:“不必。”

他唇角还有笑意遗留,梗在哪里,像是一抹错落尴尬的遗憾,落在时间里渐成不朽。他终是抬头看我,没有喜悦,亦然没有悲伤,那双眼,风过浪平,静如明镜。他看着我,温润华光,淡如月色清泠,却深入我心,搅乱心中那一池静水,只觉得小小纸伞之下,犹如困室,让人胸闷气短,呼吸不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