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凰天(67)

马德胜是何等人精,宫里混了二十年,不成魔,也早已成精。倒吐一口气,敛了慌忙神色,赶紧跪倒在地,口气极其恭敬道:“宸嫔娘娘千安。”

“本宫如鬼魅吗?一句话吓得你失色如此。”

“老奴没用,年纪这么大了,还不够沉着稳实,让娘娘笑话了。”

我笑靥如花,垂头看他:“不笑,不笑,都这等工夫了,本宫还哪有心思笑得出来?怕是再晚一会,本宫连哭都来不及了呢。”

“娘娘,您贵为宸嫔娘娘,皇上盛宠,皇后喜爱,还是当朝唯一一位怀有皇嗣的嫔妃,您在后宫之地,定如日中天,他日若是诞下皇嗣,更是如鱼得水,娘娘可不要那般说。”

我笑笑摇头:“这深宫大内没别的好处,唯一的好处就是能让蠢人学出一套能说会道的嘴上功夫,你说是不是?”

“娘娘说的极是。”马德胜头也不抬,对我的话答如流水。

“本宫说的自然是,不见如你,怎么知道这好处是何?马德胜,那坛子腌梅可还新鲜?”

马德胜颈项一梗,腰弯的的更深,头欲垂地,语调略有急促:“娘娘放心,这腌梅新鲜的很,是老奴白日里让下人新买进宫的。老奴知道娘娘喜欢这武陈记的桂皮腌梅,于是,记得每两日来换新的。”

我脸上漾起的笑,便是自己都觉得应是冷如寒冰,刺入骨肉的凉:“哦,那还真得谢谢马公公了,您看看他,是让他出宫买入的吗?”

马德胜显然不知道我这话何般意思,颤微着抬起来脑袋,身后的门被推开,小太监推搡着个人,刚跨入门槛,那人被踹倒在地,扑到马德胜跟前,哭哭啼啼喊:“舅舅,舅舅……”

马德胜看清来人的瞬间,惊慌失色,顿时面上血色全无,应是前后世事想了个透彻,这般心思的奴才,细密比过谋算的后妃。至少能言善辩,姿态卑微,也是一般人做不到的。

我笑看舅甥二人相遇表情,一个生嫩,一个诡道,倒要见识一下,如何在我面前巧言善辩。

那马德胜也是极快的神色,看着眼前人涕泪横流的扯他袖子,面上全无一丝动容,挥了手,结结实实的一记耳光,打得常宝成嘴角渗出了血。他不懂自己舅舅到底如何想法,连哭都忘了,定定看着马德胜,俨然莫名其妙。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到底做了什么惹娘娘生气的事情,亏我平日还日日督促你,要小心,要慎重,胆敢全忘到脑袋后了。”说完,又扬起手,那常宝成怕挨打,闪身就躲。马德胜刚欲上前,被小太监压住手脚。

马德胜赶紧跪正身子,磕了响头,求饶道:“娘娘开恩,他一个小毛孩子不懂事,娘娘大人大量,饶过这无用小儿,等回去了,奴才一定好生看管,不让他再犯出错误,惹娘娘不快。”

我不管他说话,缓缓踱步到架子前,信手捻起还未来得及被打包带走的腌梅,举到鼻下,细细闻来。

“娘娘放心,绝对新货,新鲜的很。”马德胜赶紧跟着道。

我微微侧头,看他沉静眼色,蹙眉轻语道:“本宫不是在看它新鲜与否。”

“那娘娘是……”

“马德胜,你说,腌梅里面若是加了天仃,味道究竟会有何不同呢?”

马德胜一双浑浊的眼,顿时流过惊异胆怯的神色,眼光躲藏无出,混乱的已然无措,却又想着含混对付,而对策因着不曾想到,愈发显得惴惴不安。

“老奴,不知道,那个,天……天什么的。”马德胜结巴道。

我走回他身边,微微探身看他,笑意犹在,不曾流失半分,轻声道:“没关系,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外面雪愈发大起来,漫天遍野,无处不是雪白一片,在雪夜的橘色微光下,雪面浅浅一层细碎黄光,柔的丝软绡轻丝,灯笼的明亮光色照射下,反出点点精亮,就似摔碎了水晶宝石,撒了一地。兰宸殿最后苑的地方有一处院落,所处僻静,无人居住,一面诺大的青石砖照壁,实为聚气敛福之用,上面刻出精细浮雕,龙腾凤跃,肃穆而威严。

松雪捻在脚下,咯吱作响,一行几人来到此处,马德胜不知意义的跪在一边,似不断猜我究竟作何。

紫檀阔椅,毛皮裘垫,我穿的十分厚实,仍旧觉得寒侵不断。舅甥两人跪在雪地里,脸色泛青,身体不住颤抖。

“马公公是个执拗的人,懂得道理需要手段,既然你不懂,那本宫教你,你可要学的乖巧一些,不然,枉费了本宫这寒夜亲自调教你,你说是不是。”

我话音刚落,刘东找人将地上冻得打晃的常宝成拖起身来,剥掉外面棉衣,迅速装入粗布麻袋之中,口中塞如布料,在他颈项处将布袋扎紧,吊在架起的梁上,只露出头颅,刚好能让我看得清他面上所有表情。

那常宝成,又是冷,又是吓,脸色青无血色,肢体僵硬,微弱挣扎,不值费力,三下两下,便只轮得任其他人处置的份。

“娘娘,那常宝成究竟犯了什么罪过,惹娘娘这么大光火,请娘娘明示。”

“光火?他惹的可不只是让本宫光火,这个罪过马公公可知道,可是杀头灭九族的大罪。”

马德胜抬头看我:“敢问娘娘究竟何罪?”

我笑靥如花,凝神望向他的眼:“本宫能如此雪夜审他,且捉到你现行,你说究竟什么罪过?”

马德胜猛朝我磕头,沾了满满额头的粘雪:“娘娘明示,奴才愚钝。”

我冷笑,收回看马德胜的眼,淡声道:“愚钝?那好,给我打,打到你聪慧为止。”

刘东准备的棒子是特制过的,历朝历代,后宫都会有动用私刑的例子,常常是宫里死去宫女太监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只要不太过频繁,皇上也会睁眼闭眼,并不计较。

刑具极其简单,不过是用木质最坚硬的铁力木做身,钉入细小铁钉,微微露出尖头,整个木棒的上半段,便密密麻麻不满这种刚露头的尖锐,一棒下去,又是闷痛,又是刺痛,力道掌握的好了,并打不死人,却是会让那人血肉模糊,极其受罪。

这种细伤恢复起来极慢,几日下来,早已折磨的人鬼不知。而我对这一行人的恨,岂止是一只带刺木棒能够解决得了的,耳边是硬物捶打肉身的闷响,那喉咙里发出绝望并歇斯底里的呜咽声,在我耳中,犹如腹中胎儿对我的哭诉。

一声高过一声,寒彻心扉,回响在胸膛之内,顿时让我气血涌动急速,胸口的疼痛不断传来,喘息急而钝,憋闷的我喘不上气来。我盯着眼前麻袋被太监狠力捶打的左右剧烈摇晃,袋中人抵死挣扎,却丝毫没有任何效用,一棒下去,人形一颤,翻搅身体如蛇断尾,剧烈而狰狞。

刺棒离开麻袋,便又一片血点凸显,即便在夜晚灯光微弱下,我仍旧看得清楚,一片片的血点,最终连成一片,不是妖娆魅惑的艳红娇色,而是成了压抑凝固的紫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