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员在旁,听罢微笑道:“贵客是初到周国吧?要说礼贤下士,尊崇有才德之人,当今之世,舍我主其谁?本国取士并不拘泥于出身,您若是有意,馆中自然有所引荐。”
朱梦听罢,唏嘘之意愈发浓郁:“诸国讲求事死如事生,有的豪富人家为了替父母置办丧仪,甚至因此破产,王侯之间更是攀比成风。”
“可是我听说周帝为了修筑弘文馆,甚至暂停了皇陵的修建,连同自己和后宫皇子的用度,也是一再削减,而为了吸纳天下藏书,更是将黄金当成泥土一样使用,丝毫不觉得惋惜。只怕用不了五十年,那些他国王侯,富豪公子,都要成为周国的奴隶了!”
吏员但笑不语。
倒是有人在身后道:“‘郁郁乎文哉’——阁下乃是儒家之人吗?”
朱梦回过头去,先自瞠目。
他在家乡时,便因俊美而闻名,一路西进来到周国,途中不乏有为他美貌所打动,想要跟他野合的胆大女子,饶是西边民俗开放,不拘礼教,也足以证明他容貌之盛了。
可是眼前这个半大的少年,虽然比他略小几岁,却已经展露出世无其二的风范,以至于朱梦这样的美男子,竟也生出珠玉在侧、觉我形秽的赞叹感来。
嬴政见状,不易察觉的蹙一下眉。
他有些无奈,同空间里的人抱怨:“为什么见到朕之后都是如此作态啊。”
双红今日随他同行,又自幼追随在六皇子身边,略微觑见他神色,便能猜到他此时心中所想,不禁掩口偷笑。
殿下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人群之中有多显眼啊!
昨晚听自己回话之后,居然还有些不解的问自己:“双红,我从前无意涉足前朝之事,如今忽然间生了野望,你难道便不会疑心你的主子其实是换了个人吗?”
双红先是一怔,继而乐不可支。
殿下,说的粗俗一点,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
要是有妖人能夺舍到你这具躯体,照镜子的时候都得流着口水呆上一刻钟,见到淑仪娘娘的时候,又要流着口水呆一刻钟,哪儿能像你一样云淡风轻,丝毫不觉得自己鹤立鸡群?
被嬴政提问的空间里的皇帝们:“……”
啊这。
素日里嘴皮子最6的刘彻都语滞了一会儿。
虽然……但是……
我们虽然长相都在及格线之上,但确实没像你一样靓仔过……
当然也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了。
他好容易找到了几句应付的话,那边儿嬴政却已经自己会意过来了。
“——你们是不是都遇不到这种事啊?”
他歉然道:“对不住,不小心忘记了。”
刘彻:“……”
其余人:“……”
拳头硬了!
第190章 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4
朱梦从眼前这位年轻公子的绝丽之中惊醒,拱手行礼,回答他先前的问题:“在下并非儒家门徒,而是治黄老,可天下学问触类旁通,大道更是殊途同归,黄老学派的人,又何妨用儒家言辞?”
嬴政了然道:“和而不同。”
朱梦听罢不禁笑道:“尊驾这不也在用儒家典故吗?”
嬴政见他身上衣装迥异于本国,便知道是他乡来客,又觉此人谈吐不凡,遂有了叙话之心。
正巧朱梦也有此意,二人便相携往静室去,途中觑见一个年约二十三四的年轻人抱着书从旁边静室出来,他不禁驻足观望,神色感慨。
“是英侯家的子弟啊……”
复又叹道:“周帝行事用人,堪称大刀阔斧,后世史书工笔,他会是堪比武王一样的人物!”
兴兵伐纣,开创周朝之后,武王姬发在当世几乎可以说是圣人一样的君主,朱梦对周帝做出这样的评价,不能说是不高了。
嬴政知道他为何会作此言论。
因为那个年轻人出身的英侯府上,并没有什么尊贵的血脉,更追溯不到三皇五帝。
相反,十六年之前,当代英侯还只是一个卑贱的养马人!
是周帝巡视牧场的时候,发掘到了这个人才,仔细看过他喂养的马匹与成活率,又知道他每日天黑透才离开马场,第二日天不亮便敢去,哪怕是寒冬腊月,但凡有马匹生病,便就近睡在马场之后,当即拍板将其擢升为马场的主官。
并且向他许诺,若得为国蓄马万匹,便将他封侯!
十六年之前,正是军功爵位制度开始在周国猛烈发力的时候,但即便如此,皇帝承诺一个卑贱的养马人以封侯的机会,也不能不说是石破天惊了。
更令诸国惊骇的是,在七年前,核实过马场里的可用马匹数量之后,周帝毅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封养马人为英侯!
百工之人向来微贱,君子不齿,这样的群体里陡然飞出了这样的凤凰,令其余人也开始心潮澎湃,而周帝就在这时候向诸国发布了求贤令……
嬴政并不觉得养马人有什么卑贱的,秦国的先祖秦非子不就是因为善于养马才得到周王室赏识的吗?
相反,他与周帝一样,非常欣赏这位英侯。
“骏马,多美妙的动物!”
嬴政同老伙计们感慨:“哪个男人能拒绝呢?”
其余几个人啧啧出声,随之附和,只有刘彻忽然冒出来一句。
“……商鞅算不算啊?”
嬴政:“……”
其余人:“……”
李世民:“好接地府的笑话啊……”
嬴政:“……”
其余人:“……”
刘彻“嗐”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说:“不过商鞅最后还是没能拒绝吧……”
李世民:“……”
其余人:“……”
艹!
更接地府了!
……
嬴政与朱梦相谈甚欢,察觉对方似乎有意奔周,更生了招揽之意。
他在骨子里是倾向于法家的,但是经历了秦二世而亡的惨烈教训之后,或多或少有所启迪,从前觉得刺耳的他家学说,好像也有了几分别样滋味。
朱梦并非法家学派出身,甚至于因为治黄老,对于法家的严苛有些抵触,但是他身上有个极大的优点,全然的中和掉了这个表面上看起来的缺点。
那就是“和”,亦或者说中庸。
百家的学说他都懂一点,也都能够有所接纳,比起动辄对这不同学派叫嚣“异端”,喊打喊杀的那批人来说,他要更柔和,且又不乏坚韧之处。
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或许他所做出的这种选择,本身就是黄老之道的精髓。
嬴政的寝殿里有一面山水屏风,烟波水淼,上有青天。
他亲自提笔,在上边写了朱梦的名字。
第二日起身洗漱之后,同全淑仪道了一声,便又往弘文馆去了。
朱梦仍旧盘桓于此,见到他之后也是欣喜,二人接着昨日的话头继续讲谈,却听见外边不知怎的,忽然人声鼎沸起来。
弘文馆并不禁止入馆之人讨论言谈,但前提是要往静室去,进门的前厅乃至于翻书的正堂,都是要求尽量保持安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