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浓眉微动:“所以说——”
解侍郎干脆利落的给出了答案:“这是个假的!”
杜明威摆出侯府公子的架势,原本是有恫吓的意思,没成想对方浑然不曾放在心上,还轻描淡写的点破了他的出身和来历,实在是叫他心惊。
更叫他没想到的是,父亲居然如此无情,直接对外宣布自己逝世,还过继了堂弟?
这消息真如同一道惊雷,直劈在他脑门上。
惊慌愤怒之下,再听来人三言两语将他打成假货,哪里还按捺得住?
当下震声道:“我的确是广平侯府的世子不错!”
朱元璋面无表情道:“广平侯说他儿子已经死了,难道他敢骗我吗。”
杜明威急忙道:“我先前只是离家,并非亡故,家父大抵是误会了!”
朱元璋疑惑挑眉:“你离家你爹为什么要对外说你死了,然后过继子嗣继承侯府?”
杜明威含含糊糊道:“大抵是因为我们父子之间有些误会……”
朱元璋眉头皱起:“你离家多久了?”
杜明威迟疑着道:“快两个月了。”
朱元璋眉头皱得更紧:“你不会是一声不吭从家里跑出来,两个多月都没联系家里吧?”
杜明威为之语滞,好半晌才老调重弹道:“我与家父有些误会……”
朱元璋勃然大怒:“好贼子!广平侯这样的老实人,都被你逼成这样,直接宣布你死了重新过继孩子——可见你诚然是个不忠不孝的畜生!”
父子之间能有什么误会,叫儿子一声不吭离家出走?!
你是个世子,侯府那么多人的未来都担在你肩膀上,你在侯府的地位,就跟老朱家的朱标一样啊!
朱标跟朱元璋闹脾气,一声不吭撂挑子跑了,谁也没带,一个人藏到山野村间去了——你就说离谱不离谱吧。
就算他是朱标,敢这么搞,朱元璋也得生抽死他!
这么担不起事来的东西,趁早报一声死了拉倒!
广平侯平时看起来跟个面团儿似的,这事儿干得漂亮!
朱元璋又问:“你口中的小丫头又是谁?”
杜明威还惦念着被张叔带走的林玉成,忙道:“那是我的妻子,林玉成乃是我的妻弟——”
朱元璋大手一伸:“婚书何在,几时交换过庚帖,可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杜明威卡壳了。
朱元璋又问:“婚姻大事,你可曾告知过你父广平侯?!”
“可曾拜会过林家尊长?!”
“可有官府文书?!”
杜明威无言以对。
朱元璋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拧开了气门芯:“该死的畜生,枉顾老父,离家而去,现下发觉势单力薄,倒想起他来了?在外边儿若肯正经度日,也便罢了,买卖人口,抢占良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他寒声问:“依从本朝律令,买卖良民,该当何罪?!”
解侍郎旋即道:“杖一百,徙三年。”
“很好!”
朱元璋冷笑道:“看在广平侯的面子上,打一百杖便是,徙三年就不必了!”
解侍郎略有些迟疑:“毕竟是广平侯之子……”
朱元璋一抖缰绳,转身离开:“阿弥陀佛,那完事之后再把尸体放生掉……”
第285章 朱元璋的发疯日常30
朱元璋办事,向来都是管杀不管埋。
这边把命令下达下去,实施的事儿就全都推给下属们去办了。
这时候负责办这事儿的是谁?
当然是解侍郎啦!
这个杜明威在皇爷那儿挂了号,这回算是死定了。
解侍郎甚至觉得广平侯是有一点运气在身上的,早早就给太常寺报了世子亡故划清界限,如若不然,这回指不定还得被牵连到。
而除此之外,这个村子里边藏污纳垢的事情也不少。
被卖进来的,难道只有林玉柔跟那个菱角吗?
留下专人在这儿监刑,解侍郎叫上谢宇宁一处去清查村子里发生过的拐卖案,先把村中女眷单独隔离起来,再一一讯问其母家和来处。
谢宇宁听得触目惊心。
这个村子里过半的女人,居然都是从外边儿买来的。
且据她们所说,甚至不乏有被打死,亦或者因为不服管教而再度被卖出的惨案存在。
谢宇宁忽然间有些能够理解菱角了。
物伤其类。
讯问算是最简单的一部分工作,真正为难的还在后边儿。
皇爷已经在前边儿打了样,这个杜明威即便把广平侯搬出来,也没能脱离杖一百、徙三年的惩处,虽然后一半的刑罚他百分之百是用不上了,但皇爷要用国法来惩治买卖良民这种不法行径的决心,已经展现的很明显了。
作为一个随从君前、时时刻刻都要体察上意的下属,解侍郎无法违逆皇爷的意思,而就法度而言,这其中也没有须得质疑的成分。
但是……
解侍郎很头疼的发现,他固然可以一刀切,所有涉案的人统统拉出去打上一百杖,但是受害人,怕也未必会有多感激他。
甚至于还有人在知道买了她们的丈夫要被杖责一百之后大惊失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请大人放他们夫妇一条生路。
甚至于改口翻供,说自己不是被卖过来的。
一百杖打完,人即便不死,也就废了。
到时候留下孤儿寡母,要怎么过活?
山村里的寡妇,逃脱不掉改嫁的命运,可到那时候,孩子又该怎么办呢?
解侍郎听着面前几乎要织就成一片愁云苦雨的啼哭声,倏然间想起了菱角。
狠绝无情的菱角。
现下再去回想,倒觉得她的所作所为,另有几分味道了……
谢宇宁近乎是逃一般似的离开了那间屋子。
解侍郎脸色难看的在他后边儿出来。
俩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出了纠结与为难。
谢宇宁迟疑着叫了声:“解先生。”
他说:“您觉得,该当如何处置此事呢?还要打吗?”
解侍郎沉吟片刻,蹙着眉头,给出了答案:“要打!非如此,不足以正国法!”
他定下心来,断然道:“若是今日因为那些妇人哭哭啼啼而枉顾法度,买方眼见事发之后无事发生,绝不会感激我今日的仁慈,只会有恃无恐!”
“若如此,日后这类刑案只会越演越烈,害死更多无辜妇人,而后来的官员援引此例,有慑于此案乃是皇爷压阵,又怎么敢再行裁决重判?几家哭,总好过天下哭!”
谢宇宁心下一凛,震声道:“正该如此!”
只是在说完之后,又低了声音:“只是这些妇人所说,也并非没有道理……”
他犹豫着说:“菱角,之前选的那条路,其实是有道理的。”
短短几日之间,谢宇宁却有种体会到人生百味,迅速成长的感觉:“我来跑一趟腿,送她们去走菱角想走的那条路吧,她们都不是不能吃苦的人,有手有脚,没了丈夫,也能做工养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