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快步迎上前去:“父皇!”
皇帝有些惊奇的看着他,伸手将他唇边的点心渣子拂去:“你怎么在这儿?”
刘彻嘿嘿笑了两声:“想你了呀!”
皇帝却听见他心里边儿嘀咕:“听说表哥打外边儿带了个弟弟回来……”
皇帝初听微怔,继而回过味儿来,知道他说的大抵便是冠军侯前次出征时带回来的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了。
叫什么来着?
记不太清了。
皇帝原本就打算往建章宫去住几天,带上这小子倒也无妨,只是他年纪还小,既怕他受到惊吓,又怕他从此沉迷于声马犬色……
再转念一想,难道还能关他一辈子?
刘氏的天子,从来都不是见不得风霜的娇花!
皇帝想到这儿,遂定了心思,再瞧一眼这小子身上的穿着,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却瞧不出宫廷符号,心里边笑骂一声“小滑头”,行动上却毫不迟疑:“走,父皇带你出宫去转转!”
刘彻一声欢呼,兴奋不已,快步跟了上去:“好哎!”
皇帝大步在前,他小跑在后,亦步亦趋:“父皇父皇,是要去建章宫吗?!”
想去看赛狗!
想去看赛马!
想去看斗鸡!
想去看武士角抵!
父皇父皇父皇!!!
皇帝脚步一顿,义正言辞的斥责他:“我是去做正经事,谁跟你说是去招猫逗狗的?!”
刘彻诧异的看着他。
虽然但是……
爹你有点装过了嗳!
皇帝恼羞成怒,一把将他提溜起来,怼到自己的马背上:“你小子,今天非得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
一路飞马,经御道出了宫城,皇帝问儿子:“怕不怕?”
刘彻果断道:“不怕!”
皇帝于是夹带着他疾行出城,没往建章宫的方向去,而是直冲霸陵。
马是绝世好马,其人骑术亦是高超,一路风驰电掣,身后的羽林卫拼尽全力,也不过是远远的在后追那道影子。
马蹄声中,皇帝高声问儿子:“怕不怕?!”
刘彻超兴奋的回答他:“不怕!”
“好小子,有种!”
皇帝同样兴奋起来,又有种酒逢知己的快感,带着他一路飞驰到了霸陵高处,调转马头向下,朝着那道陡坡,问儿子道:“知道这是哪儿吗?”
刘彻没有装糊涂,因为他真知道:“难道是当年袁盎劝阻太宗孝文皇帝的地方?”
当初太宗孝文皇帝来到霸陵,看这里又高又陡,就想在这儿飙车,飞冲直下,却被袁盎劝住了。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若是有个万一,怎么对得起太后和高庙?
太宗孝文皇帝只得悻悻作罢。
皇帝听罢有些诧异:“你居然知道!”
然后又悄悄告诉儿子:“我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也想效仿太宗孝文皇帝,纵马从这儿冲下去!”
“嗨呀!”刘彻激动的直拍大腿:“是吧,是吧!”
皇帝用力的点头:“是的,是的!”
刘彻兴奋的怂恿他:“那我们试一次吧?!”
皇帝又有些诧异:“你不害怕?!”
刘彻倍儿自信的道:“小孩儿敦实,即便摔一下也没事儿,爹你成年了,身强体健,摔了应该也没事儿!”
皇帝:“……”
刘彻回头看他,有些难以置信:“爹你不会不敢吧?!”
皇帝勃然大怒:“竖子竟敢如此轻看我!!!”
说完二话不说,一鞭抽在马屁股上,风驰电掣一般从那陡坡上冲了下去。
冤种的羽林卫们这会儿还在艰难爬坡,身下的坐骑比不得天子坐骑神骏,此时已经累得喘息连连。
恰在这时候,却听一阵响亮的马蹄声迅猛传来,宛如暴雨砸地,抬头去看,就见陛下骑乘的那匹骏马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一般,迅猛如风,声势如雷,自山巅御道飞驰而下。
为首的羽林卫将军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陛下不要啊——”
第292章 刘老登大舞台7
骏马自山巅飞驰而下,迅疾如同流星。
速度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连带着耳边的风声都变得尖锐起来。
皇帝饶是沉迷于这种极端迫近疯狂的快感,也下意识的留了几分心神搂住自己身前那小子。
然而刘彻表现的可比他自在多了,“芜湖~”一声,继而快活的放声大叫。
皇帝惊诧于他的大胆,兴奋于此时的飞马,也欣然于儿子肖父,几种情绪杂糅在心口,终于在那呼啸的疾风之中哈哈大笑起来。
上山的时候耗费了两刻钟不止,下山却连半刻钟都没用上。
待到惊慌失措的羽林卫们匆忙追赶下来的时候,便见皇帝的那匹坐骑随意的被丢在一边儿,连缰绳都没拴——不过看那匹马直喘气的样子和马蹄的磨损程度,这会儿即将让它跑,只怕它也未必肯了。
皇长子好端端的站在御道一边儿,皇帝眼眸明亮,满面兴奋,毫无形象的席地而坐,两手用力的搓着儿子的耳朵:“你小子真不错啊,有你爹的风范,啊哈哈哈哈!”
刘彻艰难的往后仰了仰头。
皇帝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把人给拉回来了:“臭小子,还敢躲!”
又在他耳朵上狠狠揉了一把。
同行的羽林卫将军只觉得一颗心总算是回到了肚子里,这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后背衣衫都已经被冷汗湿透。
“陛下!”
他摘掉头顶的帽子,到皇帝面前去,郑重的行大礼拜道:“您身为刘氏子孙,来到霸陵之上,难道不知道当年丝公劝阻太宗孝文皇帝的旧事吗?!”
“昔年太宗孝文皇帝生出此心的时候,毕竟已经册立了太子,且彼时先帝也正在宫中,而今时今日,皇太子却与您同乘一骑,倘若有万一之事,臣等死不足惜,这天下又该如何呢?”
“而来日您到了地府,又何以见高庙与太宗孝文皇帝和先帝?!”
皇帝脸上的神情淡去,一手拉着儿子,先同他解释:“袁盎字丝,丝公是对他的敬称。”
然后才沉下脸去,问面前的羽林卫将军:“身为臣子,却用太宗孝文皇帝的名义来逼迫主上,这是臣子该做的事情吗?”
那羽林卫将军说是将军,然而这名号用在他身上,不过是一个通俗的称呼——皇帝出行的次数实在太多了,不可能随时随地都找真正的羽林卫大将军同行,而是将羽林卫编成队伍的形式,由不同的羽林卫郎官来统帅。
今日当值的这位将军还很年轻,不过及冠之年的样子,然而性情却很坚韧沉稳,即便此时皇帝已经因他的指责而面露愠色,也仍旧没有丝毫的动摇。
“陛下,”他抬起头来,露出那张年轻的面孔,也让人看见他眼眸里因为强烈的急迫和担忧而涌现出的泪意:“倘若臣子不能在主上犯错的时候及时进言纠正,这样的人,怎么敢说是主上的臣子啊?”
他重又顿首:“即便您要惩处于我,我也要说——这样的事情,不能再发生了,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