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有父皇多年疼爱,母亲知道,地下也能够安心了!”
皇帝微笑的抚摸着他的发顶,好笑道:“瞧你,马上都要娶亲了,却在这儿作小女儿情态。”
刘进打外边儿进来,便见到这副父子和睦、骨肉亲厚的情状。
搁在从前,他脸上言笑晏晏,心里边却会忍不住嘀咕几句,但是到了今日,他却能够开始从祖父的角度来揣度问题了。
八叔是祖父的爱子,尽管这份爱护里可能掺杂了政治上的考量,但是,世间哪有完全纯粹的东西呢?
父亲的侍妾钱氏为父亲诞下了长女,之后又举一男,她显而易见的更在意儿子一些,可谁又能说她不爱惜自己的女儿?
人皆有私,水至清则无鱼。
尽管从他的角度来看,八叔整日上蹿下跳,不甚安分,极惹人嫌,但是在祖父看来,儿子跳脱一点,有些野心,也不算是罪该万死的大罪吧?
再则,八叔对他不过了了,但是侍奉祖父,却是真正的尽心尽力,体贴入微,易地而处,换成他是祖父,又会怎么想呢?
而祖父如今有疼爱的小儿子,来日父亲难道不会有格外偏爱的儿子吗?
再往后推一推,难道他自己就能保证,来日只把长子当宝,把别的儿子当草?
刘进真正的开始理解自己从前当成政治武器来说的那些话——之所以要忍耐皇叔,并不是因为皇叔本身,而是为了向祖父尽孝啊!
在皇室当中,还有什么是比孝顺天子更要紧的?
没有!
而忍耐皇叔这件事情,也并不仅仅是在向祖父尽孝,更是在为后世子孙画出规矩来。
风水轮流转,皇帝也是会死的!
难道真的愿意见到自己生前百般宠爱的小儿子,在自己死后过得连狗都不如,被赶尽杀绝?
将心比心,今日杀的皇叔和皇弟,或许就是来日自己的幼子和稚孙!
电光火石之间,刘进近乎出神的领悟到了这一点,以至于他甚至于没有发现,皇帝看向他的目光里陡然亮了一下,连带着眼底的神色也跟着欣慰起来。
这孩子的确是个可造之材,只是略一提点,他便能融会贯通,想的这么深远了啊。
而相较之下……
皇帝不动声色的瞟了眼眼眶通红的八皇子,几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
……
“你说,李广利的家臣悄悄跟绣衣使者有所走动?”
刘彻有些诧异的询问苏武。
“不错,”苏武沉声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李广利近来的动作太大,很难让人相信他是真的打算安分了,现下竟然私下跟绣衣使者往来,可见其人用心叵测!”
“而且……”
苏武少见的迟疑了一下,为之语滞。
刘彻见状,不由得追问一句:“而且什么?卿不妨直言!”
苏武压低了声音:“八皇子的亲信曾经乔装打扮出宫,与那绣衣使者密会!”
刘彻饶有兴趣的挑了下眉:“那绣衣使者姓甚名谁?”
苏武给出了一个不出他所料的答案:“回禀殿下,其人名唤江充!”
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把空间里其余几个人给炸出来了。
“江充哎,前排打卡!”
“打卡+1!”
“哦豁,巫蛊案要来了吗?!”
“谁能拒绝几个偷偷在你院子里埋娃娃的好人呢?”
刘彻却表现的相当冷淡:“这是个烟雾弹。”
他冷静道:“只是,虽然是烟雾弹,一不小心也是会炸死人的。”
李元达奇道:“怎么说?”
“这不是从前那个世界了,”刘彻哼笑一声:“在这个世界,巫蛊不顶用的——至少在我爹心里,是绝对不顶用的。早在多年前下令坑杀那群方士的时候,他就对巫蛊失去了所有的信任和兴趣。”
“所以说,即便江充跟李广利真的搞出了巫蛊案,也无法戳痛他,就更加不可能引发后来大规模的株连和屠杀了,因为他不信这个,所以就不会有被威胁到生命的愤怒。”
李世民不解道:“那他还养方士?”
刘彻云淡风轻的给出了答案:“不相信方士跟养着一群方士,对外做出迷惑世人的假象,必要时用以作为实施计划手段,这两者其实并不冲突。”
反正就是养一群人而已,皇帝有钱,完全能养得起。
朱元璋由衷求教:“你怎么就能确定,这是你爹放出来的烟雾弹?”
刘彻有些无奈:“因为这个消息,是苏武告诉我的。”
“作为太子家令,他长久的陪伴在我身边,主持储君身边一干事项,其实同外界接触的并不算多,李广利跟江充在宫外私会,八皇子的亲信出宫与江充密谈,这些他都是怎么知道的?”
“长期在外的霍光不知道,霍嬗无所察觉,我舅舅一无所知,张安世闻所未闻,就他洪福齐天,线索直接撞他手上了?”
“大概率是有人故意叫他知道的,也只有他,秉性忠耿,毫不藏私,会在知道的第一时间禀告给我,而不是私下调查,伺机搞一个大新闻。”
“不错,”嬴政了然道:“霍光、张安世、霍嬗几人都太聪明了,而聪明人是很难按照既定的路线去行动的,一个不好,或许就会破坏掉计划。”
他若有所思:“想来再过几日,八皇子与李广利、江充准备以巫蛊构陷储君的消息,就能送到你这儿来了……”
李元达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彘儿这儿得到消息,说他们几个打算搞巫蛊案,李广利那边儿就真的做了这掉头灭族的买卖吗?万一没有,只是障眼法呢?”
“还有更要紧的,”李世民摸着下颌道:“如果他们真的做了,你们说到底是出于他的本心,还是有人在后边推了一把,让他们走上这条道路的?”
朱元璋略一思索,便觉后背有些发冷:“就怕他们真觉得是自己想出来的绝妙主意,还对此一无所知……”
……
建章宫。
皇帝左手执黑子,右手执白子,左右对弈,满脸兴味。
近侍知道这是天子的爱好,并不敢近前打扰,只低着头毕恭毕敬的侍立在侧,哪知道忽然听到“哗啦”一声,惶然抬头,却见黑子白子混淆一处,洒落一地。
他们诚惶诚恐的近前去:“陛下……”
皇帝脸上却没有任何愠色,反而踌躇满志道:“这一局到头了,该开一局新的了!”
近侍听得不解,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蹲下身去将地上的棋子收拢起来,心里嘀咕着“陛下这是又想起哪一出来了”?
而皇帝歪坐在摇椅上,手指扣着膝盖,目光毫无感情的落在了大殿之上数以百计的灯台上。
……
近来时节变幻,周若冰身体不适,卧床静养。
九皇子是个很孝顺的孩子,见状便在书房告假,专心侍奉母亲,亲自煎药顾看。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周若冰服药之后歇下,侍从则低声告诉他,有几味夫人要用的药已经没了,须得往药房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