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进听到此处,脸上带着些许酒醉后的酡红,不露痕迹的瞟一眼九叔,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这才是父皇真正的目的吧。
八叔倒了,没关系,他还有别的儿子,何妨再扶起下一个来!
如九叔这般,不就是很好的人选吗?
刘进在等。
刘彻在等。
而皇帝也在等。
等九皇子出面劝慰皇帝,替那些惴惴不安的朝臣们说情,等皇帝板着脸斥责他几句,第二日再叫人知道,是九皇子保下了他们。
继而顺理成章的叫那些人依附到九皇子门下去。
可是九皇子始终没有作声,好像没听到皇帝先前隐含愤恨的感慨似的,低垂着眼睛,恭谨如常的跪坐在一边。
这叫皇帝有些尴尬,继而,又因此生出些微的不快来。
他径自问了出来:“小九,你觉得该当如何处置这些人?”
九皇子仿佛不曾预想到皇帝会这么问他,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继而跪直起身体,谦恭道:“有父皇和大哥在,朝堂上的事情,哪里有我的事?常言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正是这个道理啊。”
皇帝神色为之滞住,难辨喜怒的看着他,不曾言语。
刘进见状,不由得出声替这位向来温文的九叔圆场:“祖父,向来都说九叔是守礼君子,今日听九叔言辞,果然如此。”
皇帝冷笑一声,看他一眼,道:“只可惜世间之事,多得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说完,看也不看其余人,一伸手,便有内侍将他搀扶起来。
其余几人见状,赶忙起身,皇帝却没有分半个眼神给他们,拂袖而去。
刘进为此有些忐忑,下意识去看父亲神色。
刘彻反而仍旧是从前神态,甚至于含笑宽抚九皇子:“父皇大抵是有些喝多了,才说的重了些,九弟不要介怀。”
九皇子莞尔道:“多谢大哥,我明白的。”
就此辞别,各自还宫。
这会儿皇帝不在,空间里其余几个人终于可以畅所欲言了。
朱元璋痛快的舒了口气,又有些疲乏的道:“你爹他咋这么精神,搞了这么一场还不累,要来第二场?!”
李元达道:“这说明登命在于运动,主打的就是一个周而复始!”
“……”一句话把李世民跟嬴政都给干沉默了。
刘彻却不似先前那般轻松,摸着下颌,略有些蹙眉的道:“不过我瞧着,他这局戏只怕很难继续唱下去了。”
几人齐齐一怔:“哎?”
到第二日,九皇子便正式上疏,请求就藩。
接近成年的皇子请求离开长安,去往自己的封地,在本朝是绝对的政治正确,即便是天子,也说不出二话来。
可也正是因此,才更叫皇帝愤怒。
他知道儿子知道自己的意图,所以才会用就藩来含蓄的表示反对。
而在昨夜之后,儿子从自己处得到了明显的负面反馈之后,他居然还是一意孤行,丝毫不顾及自己这个父亲的想法!
他怎么敢?!
皇帝出离愤怒了。
他马上使人传召九皇子过来,毫不客气道:“长安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动乱,你的父亲年事已高,你却要在这个时候离开长安,你的孝道在哪里?这是人子该做的事情吗?”
九皇子默然不语。
皇帝由是怒气更胜:“你哑巴了吗?说话!”
九皇子遂向他叩首:“是儿臣考虑不周的缘故,望请父皇恕罪。”
皇帝盯着他,问:“抬起头来——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九皇子顺从的抬起头来,却没有言语。
他神色有些悲哀。
皇帝听见了他的心声。
“原来,权力居然能够将人异化到这种程度。”
“我可以为了父亲放弃自己的性命,父亲也可以眼睛都不眨的将我推向索取了八哥性命的断头台……看自己的骨肉同类相食,彼此攻讦,真的会快活吗?”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第332章 刘老登大舞台47
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皇帝被这句话深深的刺痛了。
这种刺痛跟李广利亦或者八皇子对他的驳斥不一样,而九皇子本身,也跟八皇子截然不同。
皇帝对待李广利和八皇子,脸上虽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心里边却一直都存着几分不屑。
大概的感觉就是——别装,朕很清楚你们是个什么玩意儿!
跟朕说什么天子不该这么做,说父亲不该鼓动儿子们彼此仇视,哟呵,你们装什么白莲花啊?
李广利你吃朕的拿朕的,享受着朕给你的你不该有的荣华富贵、高官厚禄,那时候你怎么不说朕不该这么做?!
小八你享受着逾越诸兄的恩遇,在宫中几乎可以说是横行霸道,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兄友弟恭?!
婊子当完了又来立牌坊,你们恶心不恶心?!
就算朕稍稍有那么一点儿错处,就算朕诱导了你们——可你们要是自己立身足够持重,根本就不会落到最后的不堪境地中去!
对于二人的指责,他是怀着浓重的轻蔑的。
可九皇子不一样。
从一开始,如果说八皇子和李广利是迫不及待的吞下他送到嘴边的毒饵,那九皇子却是从头到尾都没上钩儿。
他就是觉得自己呆着的那个小鱼塘舒服,就算吃不太好,但也饿不着。
他乐意在小鱼塘里游泳。
他不想吃那个一看就很危险的饵料。
皇帝尽管也会在心里边嘀咕,说周若冰这个憨人养出来一个跟她一样憨的儿子,但是内心深处,对于这个孩子始终都是存着几分欣赏的。
因为他知道,这个孩子跟小八不一样。
他生性仁爱,友善兄弟,是个长在刘氏这个淤泥潭子里边的正人君子。
所以他现在被刺痛了。
一个心怀叵测的小人说你心肠恶毒,殊无人性,那他可能是出于某种阴暗的心思在诬陷攻讦你。
但是,一个向来行得正坐得端、不为利益所动的君子对你做出同样的指责……
那你就要好好想想,你是不是真的不是东西了!
皇帝坐在他那冰冷却华丽的宝座上,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跪在面前的儿子。
因为情绪的剧烈起伏,他脸颊上的肌肉剧烈抽搐起来:“你怎么不说话?说啊!”
“你应该有很多话想跟朕说,不是吗?”
“朕准你说!”
“说!!!”
九皇子用那双悲哀中带着平静的眼眸注视他半晌,终于道:“父皇,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顺从您的心意,请求您宽恕那些惴惴不安的朝臣,然后顺理成章的将他们收到我的门下,如同当初的八哥一样,以他们为党羽,在朝堂上同大哥针锋相对吗?”
皇帝倏然冷笑了一声:“朕可没这么说!”
九皇子却没有与他辩驳,而是继续道:“可是那些惴惴不安的大臣,又何罪之有呢?”
“他们当初为什么会去依附八哥?是因为八哥和他的舅父海西侯在朝中声势浩荡。可八哥和海西侯的声势,又是从何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