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在那一晚,我躲在暗处,亲眼见到家人一个接一个,人头落地。我先时吓得不敢喊叫,到了最后,鲜血漫到我的脚下,我便已经真正的叫不出来了。
翌日,陆亦衍悄然回到府上,将我接了出去。
整整一个月,无论他怎么逗我,我却都无法再开口了。
他极是担心,却又不敢逼我开口,只是每日来陪我用饭,偶有闲暇,也带我出关骑马。直到一日,下着大雪,我隔着窗户,看他在庭院中练剑。
六皇子好不容易从太子谋逆案中脱身,愈发的无人在意。可他身处边关,似乎并不以前途为意,身边唯有一支藏器卫,尚且忠心耿耿地跟随他。
我顶着风雪,走到他身侧,他的剑锋一时间收不住,便往旁侧滑了滑,削断了一小截树枝。
“你怎么出来了?”他将剑扔下了,捡起扔在一旁的大氅,想要给我穿上,“天寒地冻,连大氅都不穿。”
我低着头,一声不吭,只是俯身捡起了他扔下的剑。
他迟疑看着我。
我再开口的时候,因为许久不曾开口,只断断续续、咬着牙说,“我想学剑。”
他原本要将自己的大氅披在我身上,闻言怔住了。
我便说得更流畅一些,“殿下,我要入藏器卫。我要学剑。”
“学剑做什么?”他笑了笑,俯下身,与我平视,“我会保护你的。”
“我不要保护。”我一字一句,仿佛怕他听不明白,“我要报仇。”顿了顿,“我要杀了他们。”
日日夜夜,只要闭上眼睛,我就看到满地的鲜血,只好坐起来,抱膝靠在床侧,直到天亮,那些血光才会慢慢淡去。或许等我能握紧了长剑,那些血光,才会真正的消失。
陆亦衍显然是在挣扎,许久之后,才劝我说,“可是你的身份——”
“请殿下允我入藏器卫——”我抬头看他,“入藏器卫者,皆无身份。请放心,若是被认出了身份,我绝不会连累殿下就是了。”
那一日,他没有回答我,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我站在雪地中,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意识到,其实他也不过是十六岁的少年。
失去了兄长与太傅,此刻的他,也在迷惘吧。
可终究,他还是答允了我,送来了一把剑,和一匹小马。
从那一日起,我改名常英,搬出了小院。
我只信自己的一双手,杀尽天下负我之人。
“殿下,我那日听说,京城那边要为你定亲了,有这事吗?”我不想同他再谈及前尘往事,便随口问道。
他眉梢微扬,眼神中闪过一丝光亮,“怎么?”
“好奇罢了。也不晓得什么样的小姐,会成为六王妃。”我抱膝望着大漠的星空,又改口说,“现在是成王妃了。”
“那你呢?”他有些突兀问道,“想过要如何成亲么?”
我笑着摇了摇头,并未将心中的话完全说出来——我这一生,谈何嫁人生子。
“莫不是真的想要等老纪给你介绍他家妹子?”他难得同我开了个玩笑。
“若是有温柔和善的姐妹们陪伴着,我倒也不介意就此过这一生。”我微微笑着,“殿下,你的王妃属意哪家姑娘?”
他的神色便微微凝重了些,“并非我属意。是皇后属意的。”他顿了顿,“许是苏家的小姐吧。”
我愣了下,“皇后属意的?”
他“嗯”了一声,并未多言。
太子是先皇后所生,他死后,皇后的嫡子本是该顺理成章继承帝位的,却因为年纪幼小,终究不为皇帝所喜。想来也是因为这个,皇后也刻意拉拢了陆亦衍,以之作为助力。他与皇后自然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只是事到如今,还不肯叫一声“母后”,内心怎么想,只怕也能揣测出来了。
“你喜欢苏小姐么?”我好奇,侧过头看着他。
他淡淡一笑,“难得见你对这件事刨根问底。”
“未来的六皇妃,我自然好奇。”我将酒坛放在了身旁,“你若是喜欢,自然皆大欢喜。若是不喜欢……”
“不喜欢又怎样?”他问道。
“我替你杀了。”我淡淡道,“但凭殿下吩咐。”
他一愣,旋即大笑起来。
笑声穿透了夜空,传过大漠,遥遥地,仿佛穿破了天际。
“殿下笑什么?”
“笑你我难得心意合一。”他起身而立,望向东南的京城方向,背影挺拔,如沧漠中的胡杨树。
我随着他起身,站在他身后,隐隐在他的声音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狠厉。
他依然背对着我,用寻常不过的声音道,“阿樱,去趟京城九鹿寺。”
我愣了下,“去做什么?”
“如你所说,杀了苏凤仪。”他转身面向我,薄唇轻抿,宛如刀锋。
第75章 喜欢
我猛地惊醒过来,额头上满是汗水,才发现双手紧紧抓着被子,几乎要将指甲抠裂开了。
“皇后醒了?”
窗边的男人转过身,走到了我身边,小心地俯下身,向我伸出手,“臣请探查皇后的脉象。”
我看清了来人,一时间有些恍惚,并未有任何反应。
“皇后?可觉得有些不适?”他极是知礼,退开了两步问道。
我缓缓坐起来,莫名觉得心惊,世道轮回,人间命运,果然隐隐有几分轨迹在。
当我在九鹿寺被胁迫,见到的是这个人;
此刻我从醍醐洞归来,见到的依然是他。
“皇后?”他又唤我。
我向他伸出手,他将指尖搭在我的脉搏上,良久,“皇后,请换一只手。”
我依言换手。
直到他把完脉,我都没有说话。
“皇后没有什么想问的么?”他忍不住,主动开口询问。
“我忽然想明白了很多事。”我抬头看着他,“阁下曾统领藏器卫,又能得到苏家上下的信任,殊为不易。”
楼景疏原本神情淡淡,闻言瞳孔仿佛震了震,“你记起来了?”
我不置可否,沉默片刻,自嘲一笑,“原来想不通的事,不过是因为我蠢。”
“何出此言?失去记忆并非人之所愿。”他温言道,“陛下他一直隐瞒皇后,亦有他的苦衷。”
“大人先入藏器卫,再成为了苏相侄儿?”我问道,“想必这些年,也探查到了苏府中不少讯息。”
楼景疏不置可否,良久,“世人皆以为亲缘最为牢靠,殊不知,这世上最坚固的,无非是情感志愿。”
“那么大人去嘉安关,亦是听从陛下之意?”
楼景疏点点头,“此行归来,陛下与我皆知,这天下,修修补补是再不能妙手回春了。须得下一剂猛药,方能拔除病根。”
他向来是如春风拂面的谦谦君子,此刻一言一语,却烈如惊雷。我竟仿佛不认得眼前这个男人。
楼景疏声音缓和了一些,“皇后初醒,不妨用些吃的。陛下此刻正在和大统领他们议事,臣这就去请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