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肋骨/就像海洋原谅了鱼(12)

这样无助虚弱的夏晴,让他想起六年多前米兰少见的那一场雪。那天,夏晴低血糖昏倒在地上,他感觉她就要死掉,才主动帮了她,把她送去了医务室。

那时候的夏晴,还是一个总令他发笑的傻子。直来直去,明明寄人篱下,偏偏还一身傲气。她总是一个人,发呆或者看书,常常流眼泪,身体很差,总能看见她捂着肚子或是咳嗽的样子。可她很有灵气,专业成绩总是很好。她不来向他求助,从不。

于是,他告诉她,如果不想死,想要变得强大,就跟着自己学。从此,他多了一个小跟班。他渐渐发现,她也有很多话,笑起来像夏天的阳光,她还只是一个小姑娘。她慢慢开始依赖他,信任他。即便他告诉过她,他是个凉薄的人。

没错,他是个凉薄的人,他认定了自己不会再恨,也不会再爱。只是,他未曾料到,会遇见一个她。

“对不起,我放不开你。”他在她耳畔轻声说,即便知道,她听不到。

次日,夏晴被闹铃声吵醒,还觉得头疼欲裂,胃里难受得不行。半睁着眼,她恍然自己在韩子卿的房间,身上也着着整洁的睡袍,而这一切她都毫无印象。于是她大致也能了解昨晚自己醉的有多厉害了。

支着身体,夏晴艰难地起身往卫生间挪去。打开冷水,用手捧起扑在脸上,在镜子里她看到宿醉的自己,唇角垂着,深深的黑眼圈,毫无光彩。她调用脸部肌肉,缓慢地勾起自己的唇角,反复几次,她才在镜子里看到标准的笑容。

过了二十多分钟,夏晴清清爽爽地来到客厅。韩子卿正坐在吧台上吃早餐,夏晴坐到男人对面,吃起男人买的早点。

“昨晚……谢谢你。”她突然开口。

“我以为你会说对不起。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身上有其他男人的气味。”

“别这样说,免得让我误会你,是真的喜欢上我了。”夏晴侧过头嗤笑。

“我当然喜欢你,喜欢得紧。”男人的语气真假参半,狭长的眸子写满了勾引。

夏晴不可置否地一笑,男人收敛了表情,道:“Shine这边的设计结束,你该全心投入韩氏商场的建筑设计了。这比起小小的包装,可真正算得上大工程。”

“我知道。”手敲打着桌面,夏晴突然又开口,语气有点自嘲和感伤:“……昨晚,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裴默,以前女友的身份。他也知道夏家倒台的真相,我与他只能对立。”

“觉得难过?”他问。

“你觉得高兴?”夏晴没有回答,而是反问。

韩子卿一愣,然后笑着给出肯定的答复:“对,我很高兴。”

“韩子卿,你果然凉薄。”

吃完早饭,两人各自出门上班。在去公司的路上,夏晴尝试拨打裴默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他昨天喝得很醉,没有闹铃的话,现在八成还在睡觉。

刚进公司,秘书就通知夏晴有好几通商务来电以及报社邀约。昨日Summer赢得“元裴”案子的消息果然在一夜之间就传开了。

夏晴坐在办公室里,又往裴默的手机上打电话,仍旧是无人接听,进入了语音留言,夏晴突然地有些怔忪。给裴默留了言,夏晴视线落在眼前堆叠的文件上。

她思绪扯远,脑海里竟是昨夜的场景,他怀抱的温度,唇齿的气息,熟悉得让她几近失控……所以,她最终选择了离开,或许这是个不错的道别。毕竟,在他臂弯里迎接清晨朝阳的日子不可能再回来了。

爱情的极致美好,终究敌不过父亲遗命,敌不过恨的蛮力撕扯。只要她有放弃或动摇的念头,父亲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的话就会自动地在她脑海里回放,回放。

烦躁地抬手将文件扫开,夏晴起身斜靠在办公桌沿,对着窗外的景色,踟蹰而立。

裴默在宽大的床上翻了一个身仰躺着,渐渐从混杂的梦境里抽脱出来,而从脑神经传来的疼痛更加清晰。他抬起手臂顶在额头上,睁开了眼睛。

窗帘拉得严密,透不进一丝阳光,房间里一片漆黑,他分不清昼夜时间。

七尺的大床,他一人躺着,倒退着时间想要忆起这头疼的来源,依稀记得是喝多了酒,宿醉的症状。不消片刻,一张女人的脸孔在他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从床上猛的坐了起来,掀开薄毯就在屋子里四处寻找。

浴室,阳台,书房,楼下客厅,餐厅……他疾步地在屋子里走动,却,一无所获,颓然地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难道只是一场梦?阳台上的对话,餐厅里的亲吻……除了模糊的场景,他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找不到任何的痕迹,到处都是往常的干净整洁。没有什么能够证明,她来过。只有他“突突”跳动的痛神经提醒他,他确实昨夜醉过。突然的,他觉得公寓的装修如此清冷,黑色白色,单调没有一丝生气。

壁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十一点,裴默收拾了情绪,起身到餐厅里取手机,屏幕亮起,有十来通未接电话和一个留言,来自夏晴。

裴默按键,接听了留言。

“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无人接听和语音留言,看来你还在睡觉……昨天……谢谢你……”留言出现了一段空白,约莫半分钟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夏家的事,既然你晓得,也选择沉默。那就意味着你选择了你的父亲,那么……我们今后只能商场上见……”

听着挂断的声音,裴默愣了片刻,突然又笑了起来,笑声越发放肆。既然知晓事事,她又何必再来寻他,徒增希望,而后绝望。夏晴,不辞而别,随心所欲,自私自利,还真是她惯用的把戏。

收起笑意,他的眼神冰冷。

同一时间,裴宅。

裴老爷在书房办公,突然不适。于是请私家医生到宅内替裴千看诊,下人门也都候在卧房门口。

躺椅上,裴千盖了一条薄毯,往日的威严褪了一层,唇角下垂着,眉也收紧,隐隐透出疲倦。细长的针管插入左手的静脉,吊瓶挂在边上,一滴滴节奏地下落。

“裴先生,您的病情并不乐观,有恶化的趋势。我建议您还是放下手头的工作接受治疗,静养一段时间。”方医生立在一边,他五十多的年纪,是国内著名的医生。清瘦,穿着白挂自有一份沉着清雅。他做裴家的私人医生也有许多年头了。

裴千闭着眼休憩,没有立刻答复。而方医生只立在一旁候着,不多言。

良久,裴千突然睁开眼,问道:

“方医生,你说我还有多久可活?”

“如果现在就接受治疗,还是有一定的机会可以痊愈的。要是拖延不治,那就不好说了。”

“你先下去吧。”裴千复又闭上眼。“我想再等等……”

“裴先生,你等不起。”方医生字句认真。

“我已经决定了。”裴千悠然地语气打断了方医生所有劝告的话语:“我懂得衡量什么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