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那么多次亲昵的示好,是因为害怕她真的会留下不走,所以才拼命试探。
——原来之所以从不挽留,是因为他知道她根本就没有机会走。她的泪,她的汗,她的血,最终是为了成全他的野心。
“其实我早已暗示过你。”
陆子筝忽然恢复了平日里的凉薄与淡漠,拿起池边的白衫,轻轻披上。
“——可惜这天地太小,容不得我。”
他从水中直立起身,一甩湿漉漉的长发,衣袂在夜风中翻飞如梦。
“与其靠天庇佑而苟活,不如与天并肩竞自由!”
望着他的出尘身姿,清乔恍然想起在的芦苇荡里,他遥立于船头,确实曾这样对她说。
那时她上了他的贼船,他说:“不管你信不信,你上了这船,我觉得很高兴,我这一生,从没有如此的开心过。”
他说过很多次——“我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能改变,没有。”
他还说过——“不用太感谢我,这些将来都是要你还的。”
往事是多么美好,只是经不起岁月一再碾压打击,甜蜜最终变成刻骨的哀伤,痛彻心扉不堪回忆。
“——我、不、会、让、你、如、愿。”
巨大的背叛和欺骗,让仇恨和痛苦拧成一股惊人力量从脚底涌起,清乔红着眼拿出系在腰间的剑,拔开,举起,朝眼前人挥去。
——结束吧,就让一切结束在这里!
眼泪模糊了她的双眼。
轻轻一侧,陆子筝躲过剑气,反手钳住她的腕骨,另一只手唰的朝剑鞘扔去一道符咒,快如闪电。
他完全控制住了局势。
然后握着她的手腕,步步紧逼。
“……好妹妹,你知道事到如今,我为什么不杀掉你们直接拿走四灵吗?”
他歪头盯着她看,微微一笑,然后伸出舌头,缓缓舔舐起光亮锋利的剑身。
“因为,你的剑。”
他忽的朝她凑拢过去,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脸,吐气如兰,语气呢喃仿佛情人爱语。
“——青木人形剑,如果不是主人完全自愿,根本就拔不出来。”
他的气息是这样诡异,面容残忍而又蛊惑,就像蚕食人心的妖魔。
清乔忍不住浑身颤抖。
“我呢,原本打算在祭坛里,等你将剑身插进祭器以后,再杀了你和那段王爷的。”
他舔一下她的眼睫毛,轻轻吸走上面的泪滴。
“如今多亏你想杀我,这剑鞘被我用咒封住,剑身再也放不回去了。”
清乔终于哭出声来。
“今天高兴,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情。”
陆子筝欣赏着她脆弱的表情,非常满意的,用额头抵住她的。
“——你知道,青木人形剑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吗?”
他眷恋而爱惜的吻上她的嘴角。
“因为你那个傻师叔,用他的性命换了这把剑,现在灵魂还被锁在这剑里呢!”
然后是游走到她的唇珠上,示威般轻轻啃咬。
“自从他死了,这世上便再也没有人是我的对手了,真是可惜。”
这是最后而致命的一击,清乔被完全而彻底的击溃,粉身碎骨,所有的勇气都化作了灰烬。
“多谢妹妹成全。”
轻轻一拧,脱掉她手上的九转清音铃,松开依旧呆滞的少女,他拿着剑,扬长离去。
清乔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哭,没有叫,没有追,悲哀到了极致,是连一滴泪也没有了。
第七十七章 饭回家
十月的夜正好,将凉未凉,段玉坐在雕花床边,华服微松,神情慵懒,喝酒闻香。
“……王爷真的决定明天就动身?”座下的邢四怯生生开口。
“我决定了的事情,什么时候变过?”有些微醺,段玉的脸颊泛红,眼若星辰,“你传令下去,只管准备就是。”
“可是……”可是王爷怎么看怎么不情愿啊,该不是在和那个杀千刀的顾家小姐怄气吧!
“她走不了的,我心中自有分寸。”段玉破天荒没有对他的犹豫生气,反而冲他一笑。
邢四被这倾国倾城的一笑震撼了——无论看王爷笑过多少次,再看他都会觉得头晕目眩的。
“她心有眷恋,舍不得。”
端起杯,抿一口,段玉的声音甘冽醇厚仿佛陈年美酒。
“我陪她走这一遭,不过是游戏罢了,最终她还是会回到我身边,你等着看便是。”
邢四赶紧叩首,躬身退下。
——王爷一向是这样的笃定,胸有成竹,一切尽在掌握,可是……
他忍不住回头看窗边那对影独酌的人。
——可是他是否知道,这世上最不能笃定的事,便是感情呢?
喝完了小半坛上好的桂花酿,段玉放下酒杯正准备歇息,房门忽然发出砰的一声。
“顾小姐,还未通传……”
乌衣卫们又惊又急声音响起,似乎正在和谁拉扯,却又生怕伤了那人半分。
心中一荡,等的人来了,于是整衣,转头,开门。
却见顾清乔站在门前看他,浑身湿漉漉的,仿佛一只不幸溺水的秃毛鸡。
“怎么这样狼狈?”
心头想好的话全部都咽回去,段玉大吃一惊,赶紧伸手将她拉进房里,拿出自己的外袍为她擦拭。
擦着擦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从头到尾,清乔没有说过一句话,她只是紧紧咬住下巴,眼神暗如死灰。
“小乔,怎么了?”
他捧住她冰凉的脸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没事,我只是需要冷静。”
清乔忽然清醒过来,捉住段玉的手,目光炯炯。
“——王爷,你听我说,有件事要告诉你,请你务必保持镇定。”
她望着他,神色凝重,一字一句,声音坚定。
段玉点点头,反握她的手。
深呼吸一口气,她用平和,连贯,不带感情的陈述句说道:“神官应遥是真正的边牧皇族遗孤,他现在拿了三灵去找午门了,他的目的是改变历史,让段家人偿命。”
段玉的脸色在烛火映照下顿时如纸一般,几近透明。
“王爷,不要怕!我们还有左青!现在我们马上动身去庞坨关,还来得及,来得及!”
清乔紧紧握着他的手,满脸坚毅,仿佛一个久经沙场的将领。
“左青是神驹,我们连夜快马赶去,最多只需一天。没有三灵也不要紧,我们在庞坨关守着,一定要拦住神官,一定要拦住他!”
方才巨大的震惊,让她的头脑变得非常清晰。
她是这样的冷静,因为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害怕了,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
※※※
月朗星稀,牵了左青出来,段玉飞身上马,拉起清乔的手,将她抱在怀里。
策马扬鞭,云端驰骋,大漠豪情,佳人在怀,这本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
然而目的地是这般险恶难测。
然而怀中的佳人冷的像冰。
她对身边的一切都置若罔闻,只是紧紧盯着前方,除了黑暗,眼里什么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