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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祷(17)

“怎么了?”母亲问。

“我想听你讲讲我爸。”

“讲什么呢,你对你爸爸并不陌生,你应该很了解你的爸爸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

“我永远都忘不了爸爸抓着那只受伤的野鸽子的情景,鸽子尖尖的嘴拧着爸爸食指的肉,我都能感觉到疼痛,可是爸爸一直坚持到给鸽子包扎完。”

“你爸爸真的是个好人。”

“太泛了,妈,我知道爸爸是好人。我想听听爸爸在你心里是个什么样子。”

“你这个丫头,是想听这个。”母亲静静的呆了一会儿接着说,“你知道我忽然想给你说什么吗?说出来你可能会非常奇怪,因为你毕竟离那个年代有点远,未必能理解我当时的感受。不过也没什么,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今天说出来,也就到了该忘记的时候了,也不需要什么理解了。

“你姐姐小时候,有一次吃饭不好好吃,弄得到处都是,我就打了她一巴掌。你知道你爸爸的,从来没动过你们姊妹一指头。见我动手,心里自然非常不舒服,他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可他偏偏说什么‘到底是资本家出身,下手就是重。’出身问题在当时是我最大的痛,你的父亲竟然来揭。你不知道当时我的心有多痛。这句话在我的心里埋了快三十年了,今天终于说出来了,现在说给你听心里还隐隐地痛。冬玉,当时我经常为这句话伤感,对你的父亲有一段时间也很冷淡,现在想想,也挺可笑。”

“那你为什么不和我爸沟通,告诉他那句话太伤人了。”

“是啊,我也弄不清楚,可能是自卑和自尊的混合物在作祟吧,心里痛的要死,就是说不出口。”

“我想我爸早忘了。”

“可我却心痛了快三十年。”

“从今天开始您就不用痛了。我们班一个同学天天吹他爷爷是国民党军官,黄浦几期的,如果是真的,我估计他的手上沾有人民的鲜血,这种刽子手他们都敢吹,资本家凭本事挣钱,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邵逸夫不就是资本家吗,可你看看人家的操守,令人钦佩。”

“你理解不了我们这代人的感受。如果妈妈的出身好一点,也许我的人生就是另一个样子了。你知道遇罗克吗?他写过一篇文章《出身论》,他最后被枪毙了,死的时候是那么年轻。”

“我看过他妹妹遇罗锦的文章,感觉很惨。”

“也许最后的时刻到了

我没有留下遗嘱

只留下笔,给我的母亲

我并不是英雄

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

我只想做一个人

宁静的地平线

分开了生者和死者的行列

我只能选择天空

绝不跪在地上

以显出刽子手们的高大

好阻挡那自由的风

从星星的弹孔里

将流出血红的黎明”

母亲轻轻的吟诵着,眼睛里流露出令我感动的光芒。

“妈,这是北岛的诗。您竟然能背诵,佩服佩服。”我惊喜的说。

“我也就喜欢北岛的诗,我一读他的诗心就痛,那种感觉你理解不了。他的诗我几乎都手抄了。你爸爸当时也帮我到处找他的诗。你爸爸有时候真的让我很感动。”

“噢,我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记得我也凑热闹看过,也就记下了最有名的‘卑鄙和高尚’那两句,再看北岛是上大学以后的事了。让我看一看你的手抄本。对你的女儿不要太吝啬。”

“好吧,我找找看。我再背一首你听听,算了,今天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竟然和你背起诗来了。”

“再背一首吧,妈。北岛的诗我连一首都背不下来。”

“还是和遇罗克有关的,有点长,背个片段吧。

我是人

我需要爱

我渴望在情人的眼睛里

度过每个宁静的黄昏

在摇篮的晃动中

等待着儿子第一声呼唤

在草地和落叶上

在每一道真挚的目光上

我写下生活的诗

这普普通通的愿望

如今成了做人的全部代价

一生中

我多次撒谎

却始终诚实地遵守着

一个儿时的诺言

因此,那与孩子的心

不能相容的世界

再也没有饶恕过我

也许有一天

太阳变成了萎缩的花环

垂放在

每一个不朽的战士

森林般生长的墓碑前

乌鸦,这夜的碎片

纷纷扬扬”

母亲舒了一口气,说:“有多久了,诗离我是那么远。都过去了,人也老了。今天怎么想起这个了,真是奇了怪了。不说了,去睡吧,我明天还要上班。”

“好吧。妈,记着给我找手抄本。”我说。

我回到自己屋里,躺在那胡思乱想。母亲竟然喜欢北岛的诗到这种程度,真是太出乎我的意料了;父母亲一直给我一种美满幸福的感觉,可母亲的心里却有一个痛了三十年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父亲永远都不会知道了,也永远都无法弥补了。每个人的身后都藏着多少个秘密啊!

虽然和艾青交往了几天,但我的生活还是处在正轨上。每天早上六点半起来和母亲一起出去,和一大帮老头老太太一起打太极拳。

这一大帮老头老太太个个善良热情,张大爷还主动送我一本太极拳图谱,让我既要练拳也要练功,不可偏废。我很感慨:只有那些经历了风雨的人才会更宽容更善良。

还有一个老太太,每天背着剑袋拖着一条腿准时准点来到公园,练完拳还用不太清晰的语言咨询着老师,认真地纠正每一个动作。母亲说这个老太太早些年因为中风半身不遂了,可是她坚持打太极打得现在生活基本可以自理了。说罢母亲感叹: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七点半回到家,母亲简单吃点饭就上班去了。我梳洗完伴着电视吃罢饭,就开始收拾家。一切就绪也就十点多了。然后上街买菜,回来做饭,十二点母亲下班正好可以吃上现成饭。

母亲也快到退休年龄了,可劲头还大的不行。爱厂如家,大有过去那些老劳模的遗风。我总觉得可笑,有一次就和母亲开玩笑说:“您老悠着点儿不行吗,您这样干,年轻人还有出头之日吗。”

母亲就瞪起眼说:“这是什么话!我怎么就压制年轻人了,年轻人应该更努力,比妈妈更认真才对。”

“我就开开玩笑,您就全当我没说行了吧。”

“你瞧瞧你,天天除了耍贫嘴还会干什么。”

“妈,我怕您了,您那么认真干什么,我不过是开个玩笑吗。”

老太太气得瞪了我好几眼。我有些哭笑不得,这种玩笑以后还是少开为妙。母亲和我不属于一个年代的人,母亲喜欢《乡村女教师》,爱唱《卡秋莎》和《红莓花儿开》。她在哼这些歌的时候,人好像都年轻了许多。

我看了看表,已经12:40了,母亲还没有回来。我也不大惊小怪,这反正是常有的事,这种老太太经常弄不清楚家和单位是怎么划分的,个人和集体是怎么一回事。我把饭菜都遮好,就继续看电视。暑假的节目是很好的,我常常一整天都窝在电视里看得不亦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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