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的四个字,虽然简单,却有理有据。
白若来心知肚明,所以无言反驳。
可是,当真就要让白米学那杀人的本事了?
白若来看着庭中那颗尚未开花的桂花树,蓦然就想起了皇城惊变那夜与裴玉说的那些话了——
我答应你,我会将这孩子带入尘埃之中,任人挖地三尺都寻不到。你若不信,我甚至可以自废武功,不让他学得半分剑艺,不让他对你有半分威胁!只要你放过他,只要你不再牵连无辜……
言犹在耳,却已十年过去。
这十年间白若来信守诺言,只将白米照养成一个凡夫俗子,哪怕他早已看出这孩子极具慧根,却也只是狠心的将之抹杀掉了。
虽然他想着这是奉行着君子一诺千金,想着这是为了白米的太平安定,可是扒开表象触及内心呢?
说到底,他是不想这孩子再去扰了裴玉的安生啊!
裴玉杀兄夺位,卑鄙无耻,他白若来明知这是错的,应当唾弃的,可他却偏偏怨不了这人半句!
明知这个叫裴蕴秀的孩子爹娘惨死背负深仇大恨,他白若来却只字不提只让他混噩的过,甚至连个本名都不曾说起!
裴玉何其残忍!
裴蕴秀何其无辜!
他白若来何其是非不分!
这是助纣为虐啊!
白若来心力交瘁,想着平日里白米对他视作唯一的亲近疼爱,不由觉得愧对那声声肺腑的“爹爹”。
眼眶酸疼,不敢想他日白米得知真相会如何看他!
至亲至爱,不过自私自利!
老五见白若来站着,怔怔不说话,想了想,停下薄刀,道:“他还小。”
他还小,将来还有很长的路。
最后一根稻草落下,白若来终于无力长叹,“罢了!”
这是同意让白米习剑的意思了。
老五咧开嘴笑了,又道:“你教他。”
虽然老五懂剑术,但专的是刀法。白若来虽然武功尽失身弱体虚手无缚鸡之力,但教授个剑法还是绰绰有余的,当年他可是以擅长写剑谱而闻名于世的。
然而白若来听着他的话却更沉默了。
他已经十来年没碰过剑了,不但是剑,看到那些有刃的利器心里都会有些揪着似的疼。因为他再也拎不动,拿不起了。
谁曾想,当年被誉为剑术奇才的白七少有朝一日会变成这副模样?
俨然是个废人!
可是这又是拜谁所赐?
当年他也教授过人剑法,并为那人特特的写了本剑谱,可是结果呢?
如今还要教授人……
真正为难啊!
白若来觉得心死沉死沉,便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容我再想想。”
说着又转换了话题,“这一个月你可曾打探到了什么?”
裴玉为何要来寻他?
老五继续低头削木剑,回道:“不太详细,不知确切,只大概听了些风声……”
说着便慢慢将打探到的关于朝堂之上的事说了出来。
白若来越听眉头皱得越紧。
他已非十年前的白沉欢,经过这么多年的耳闻目染思索琢磨,早已将那些朝堂江湖上的事知道了大概,所以老五说的那些虽无真凭实据只属臆测,但他知道这已是八九不离十的事了。
不然,他实在想不出裴玉还有什么理由再来寻他!
只是这理由,也太过让人伤怀了。
期盼着或许是思忆旧情,期盼着或许是怀念故人,冷不丁真相大白,原来不过如此。
裴玉冷心寡情,当初心狠手辣,如何还能对他白沉欢念念不忘?
呵呵,到底是自己不死心,存了幻想——
笑煞人啊!
可你裴玉机关算尽,不累吗?
当初千方百计赶尽杀绝,如今再想来四海寻人……呵,纵使埋没白米不去搅了你的好事,却也不能够让你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为所欲为!
风吹雨打日晒雨淋,师兄,这回你且自个担着吧!
再不奉陪了。
白若来让自己冷了心,意图袖手作壁上观。
两人又说了会分别之后各自的遭遇,说着说着白若来突然想及一事,匆忙跑出屋中。再出来时手里拿着个瓷瓶。
“我这次去了南疆,但只在尹昌边上转了圈,之后便去了永福县。当年师尊让你服下易形引,形容俱损,苍老十岁,并说再无解药。可后来我在宫里时翻了古文志,发现易形引不是无药可解,南疆永福县特产的一种叫穗灵芝的就能解了易形引的毒。我询问师尊,师尊说也知道这回事,只是易形引太过厉害,其毒十年方可排尽,之后才能食用穗灵芝,不然适得其反。如今十年已过去,我又正好去南疆,便顺道寻了这穗灵芝出来。因为绕了点路,就延误了归期……”
老五紧紧握着瓷瓶,面容沉静,眼中惊喜却分明。
白若来看着他这模样,欣慰的笑了,“论年纪,你还比我小了三岁。你原来面容很是俊秀,也不知恢复之后是何模样。”
这话无意触动了老五的心思,他抬起头看着白若来。面前的这张脸平庸无奇,远不比往昔姣好容颜,当时见着只觉陌生,如今虽已习惯,但每每想及总不免可惜。现在他自己服了易形引尚可恢复本来面貌,可他白沉欢这脸经过巧手薄刀改了翻天覆地,可再也换不回了啊!
……
老五面店就这么开着了,街坊邻居见着店里出现了个白若来,询问一番后也就各自忙去了。
白若来对于外界的解释是:老五是他兄长,白米是他儿子,三个人一起过活着。
锦安城里的人到底不比四平镇人纯朴,好似生下来就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见着你笑若春风却让人感觉不出丝毫暖意,也热情的跟你拉家常但不过就是浅尝辙止。抬头见着笑,低头各自走,谁也不会多关心谁的事。
不过这样也好。
白若来想着这些,嘴角微微露出笑意。不过很快他的眉头又皱起来了。
昨天夜里,白米跟他说:“爹爹,我能不能跟何川一样去学堂念书?”
何川,便是对面字画店老板的幼子。
白米已十一岁了,上学堂是早该的事了,原来在四平镇的时候读书氛围淡,白米也就不在意,可来了锦安城,谁家小孩都上了学堂,他也就觉着了自己的异常。
读书是好事,可是读书,认识的人就多了,这危险,也就多了啊!
可是不让他去……
白若来叹了口气,站起身往对面走去。
古韵斋的何老板正研墨书写,见着白若来进来,颔首致意,又龙飞凤舞几笔后才放下毛笔。
何老板吹着尚未干透的墨,笑得自得,“白老弟,来看看我这幅字如何?”
白若来虽然自己的字写得不够美观,但赏析上还有几分水平,之前闲着无事就跟何老板切磋过。
他上前几步,嬉笑道:“何老板的字当然是好的了……”
话说到这就没了下文,白若来看着那几个字,只觉心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