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和文冲十年的交情,到底把自己搭进去了。他心中无奈,口中却问,什么承诺。
白衣阁主细长的手指缓缓抚上适才被他指着的那块地方,说,两年内,找到我丢失的东西,否则,琉璃堡,将永远消失。
为什么是我?他错愕。
因为,本应该是他的。说着,白衣阁主抬手,指了指他身后压着手臂伤口的文冲。
他懂了。原来眼前这男人倒尽整个江河湖海,淹了众生,黑了天日,为的却是找到自己不小心迷失在那片汪洋中的珍贵。
他忘记了那白衣人平庸的相貌,忘记了那人的眉,眼,鼻,唇,忘记了他说话的声音,甚至忘记了他拍向自己的那一掌。
可他独独忘不掉那人带着清水白莲般的孤寂,抬了抬衣袖,指着自己心口,一点点贴近自己,梦呓般与他一字一句道——
“这儿少的,是个人。姓卓,名清。”
姓卓,名清?
那不是终日与我在泊烟谷斗嘴闹别扭的小丫头吗?
那是泊烟谷的卓清,不是你未央阁的卓清啊!
你丢掉的那块早就让我找到了,可我不准备还你。呵呵。
紫鸠冷笑。
“你,笑什么?”总觉得此时的紫鸠与平日不同,卓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眼瞅着快要走到住处,两人心里皆是没来由的觉得踏实。
回过神来,紫鸠又觉胸口一阵闷痛,强笑道:“我娘子这么担心我的安危,亲自下山找我,我开心的想笑不行吗?”
卓清皱眉,紫鸠的不正经她其实也是习惯了的。跟他计较都是徒劳,她深知紫鸠虽然总是时不时口中挂着“娘子”什么的,可他只有在面对满屋大大小小的镜子中的自己时,才会在眉间流露出丝丝深情。
哎,真是……怪物。
“你且休息下,我去把饭菜热上一热。”卓清看了眼紫鸠,见他似乎没什么异常,便放心离去。
灶台早已冷的叫人难以触手。
卓清点了灯,燃了火,躬下腰去添了些干柴。
“怎么那么急,再等片刻就好,干嘛还巴巴跑来。”卓清听到紫鸠的脚步。
背后半晌无声。
卓清微微纳闷,起身转了去,见紫鸠靠着门边,脸上血色褪尽,唇角却尤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暖笑,前襟上点滴攒簇的猩红,昭示着他强自镇定下的几近不支。
卓清惕然一惊,脑中登时纷乱如麻,不知该是丢了手中的柴去替他找药,还是先扶他到屋内卧床休息,抑或是查看他到底伤了哪里。
紫鸠看着她片刻的不知所措,似吃了神丹般心神皆畅。
待得卓清决定先扶他去休息时,却听紫鸠慵懒散漫的声音缓缓飘来——
“丫头,在遇到我前,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说完,那紫色的身影便直挺挺的向后倒去。“咚”的一声,直砸入卓清的心底。
旧时如天远
昭州地处大献国土之南,四季变化不甚明显。冬日里,本应是寒风摧木严霜结兰的景象,在昭州却仅是翠色稍减东风渐凉罢了。尤其是泊烟谷,谷内群山苍翠依旧,只是偶尔袭来几场凉雨,天气便寒上几分。
卓清多披了件外衫,正拧着眉头和紫鸠坐在窗边对弈。
养了大半年的伤,紫鸠原本骨肉均匀的身体,现在倒愈发单薄了。那一掌差点让紫鸠留在阎王殿,幸好他平日绝不肯亏待自己半分,身子骨一直给自己养的极好,不然这泊烟谷里就得多出一坟冢了。
“啪。”落子声清脆悦耳。
“我说过,阔不可太疏,密不可太促。你这人的疑心厚的像城墙拐,放到三尺棋盘上只会缚手缚脚,错失良机。”紫鸠看着卓清适才落的那子黑棋,似乎并不大满意。他拾起一枚白子,安置在黑棋腹地一处,局势高下立分。
“你又输了。”说话时,紫鸠脸上一点没有赢了之后的开心,反而带着些模糊的闷郁。内伤虽是好了大半,脸色却总带些病气的青黄。
“嗯。”卓清平声静气地应了声,还真是善败者不乱,全靠输多了练出的厚脸皮。反正输也输习惯了,她偶尔会想的可能也就是紫鸠总这么赢自己一定觉得很无聊。
紫鸠慢慢收起棋子,似是没心情再玩。他伸着脖子朝窗外看了看,一股凉风忽起,登时微微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
“你有心事。一直都有。”紫鸠看着卓清,那眼神如洞彻世事的神佛,淡然中透着一股叹息与悲悯。
卓清一愣。
以为他只是个会照镜打扮吃喝享乐的妖孽,以为他只是个自恋任性无聊透顶的家伙,没想到他看似放浪形骸的外表下却是一个缜密的头脑,还会有如此令她无可遁逃的眼神。
紫鸠忽然伸出手,探上身去,指尖轻轻碰触卓清懵然的眼。
“这‘涤魂’药性也真大,身上隐隐带着茶叶青涩的味道也就罢了,连瞳仁都成了深碧色了。”紫鸠恹恹道。
卓清任他冰凉的指抚上自己的眼。七年多的相处早让她下意识的将紫鸠视作父兄,平素虽然时常与他口角,但那些别扭细细想来,却是极其熟稔的人之间才会发生的。
“今年二十有一了吧?”
卓清点头,不知他想说什么。
“那日你跟我说,喜欢了的,也有可能不喜欢。可不知你何时才会将那‘可能’付诸事实呢?”
卓清心头猛得一跳,抬眼正对上紫鸠朦胧的双眼。
半年前,紫鸠受伤昏迷前的那句问话,得到的是句似是而非的答案。
她只说了句,喜欢了的,也有可能某天不再喜欢。
他那时便再没有开口,却在此时又旧事重提。一向不怎么正经的人,此刻却让卓清莫名其妙的感到紧张。
“我是不是很自恋?”紫鸠眯了眯眼睛。
“啊?……呃嗯……”卓清再次点头老实承认。
“一向自恋的人,也可能某天起不再自恋的。”紫鸠依旧双眼朦胧的看着卓清。
“诶?”卓清向来能几句话噎得紫鸠涨红了脸,可此时她却像咬了舌头般口舌木讷,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不明白紫鸠到底想说什么。
“卓清,你当我是什么?”
“哥哥啊。”面对紫鸠的突然发问,卓清下意识脱口而出。
片刻后,紫鸠悠然一笑。还好她说的不是“妖孽”二字。
“既然是哥哥,还有什么不愿讲的呢?”
有些东西,不愿想起,何谈忘记。
面前的人照顾了自己七年,还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呢?
“妖孽不都是能洞悉人心的吗?”卓清玩笑道。
“丫头,你命带截空。遇见你的人皆是福祸难辨,就连我,也根本无法从星象上参透你的过去与未来。”
这点自己早知道。从紫鸠教会自己如何夜观天象时起,她便知道截空是颗极为复杂的星宿,可以空掉七杀的将权,天府的财运,也能破流年擎羊,厄疾大忌。遇神杀神,遇魔斩魔。如此星宿,却蹲守自己命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