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不见天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花鸢从浑浑噩噩中醒来,隐约听到一点声响,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不想动静越来越大,到最后地牢的另一头竟然下进来一个人。
何必!
新娘子跨过火盆,迎进了吊门堡。
吊门堡今天办喜事,又兼之两堂联盟,武林同道都来贺,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堡门大开,摆上三日的流水席,广迎八方客。
萧林凌逢人便笑,脸都笑酸了,是真心实意。
萧庆凤也在笑,却是深不见底。
沈青愁还是在笑,带着几个三分堂的管事迈进了吊门堡,脸上的笑容居心叵测。
便如一台大戏,粉墨登场,主角就那么几个,余下一干人等不过好似戏台上的道具罢了。
“何……必?”花鸢一出声就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这几日伤心伤身,也没人陪她说话,好久不曾开口了。
来人正是何必。
何必,原名不知,化名沈宫商,是清风镇最大的妓院“春意来”的大老板,幕后又是杀手行业近年来口碑最好的中间人“金腰带”。
两个月前,他在三分堂总堂主沈青愁的胁迫下,改名换姓为“何必”。
他会酿酒,是萧林凌的朋友,又是一个将人情和生意看得很开的生意人。
但……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花鸢打量着何必,她对这个人不算陌生,喝过酒,聊过天,算是朋友,印象里每次见他,他都是光着两条腿空套一件袍子,浪荡无忌,一脸慵慵懒懒,要死不活的样子。
而今天倒是很不同,他目无表情,眉间凝着一股寒冰之气,穿着一身劲装,衣摆被利器划破,袖口染着血迹,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一般。
除此之外,他身上带着两件很要命的东西,一眼就看得到,一目了然。
一把剑,一口棺材。
剑被他握在手上,棺材被他用麻绳绑在自己背上。
这光景怎么会出现这么个人?还是这副架势?
花鸢心下惊疑。
她虽然还在为了沈青愁纠结伤神,然而本身却不是凄凄切切的柔弱女子,也不是眼里除了男人就什么都没有,天塌下来死人翻船都顾不得了的痴怨女子,眼下突见有人闯进来,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强耐住心伤,尽量不在面上表露,抽了抽嘴角,勉强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何大老板,真巧,你来下面……看风水么?”
说着看了看何必背后的那一口棺材。
何必却没有心思与她说笑,沉着脸,先是在四下探看,脚步寸寸移动,十分谨慎。
这里头自有缘故,这间地牢在白华寺万峰塔下,有人看守,机关重重,何必这次为了进来,所带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全都耗损在这上面了。
他能出现在这里,很是不容易,再说花鸢尚在地牢的最里头,而他出现的位置在另一头的中转区,中间隔着一道长约数米的过道。
他眼前再无可用的人手,仅一人一口棺材,过道中的机关,怕是闯不过去了。
但……心念一转,道也无大妨,只要见着了人便算是成功了大半。
何必不回答,花鸢更是起了疑心,眯着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何必确定了安全方位,才抬起头看向花鸢。
花鸢那日气上心头,一时糊涂撞了沈青愁的剑尖,事后醒来便在这里,胸前的伤口被包扎,衣裳也换了,然而这几日依旧怒气难平,又是催动内功,又是砸东西,动静太大,使得伤口裂开,衣裳上就不免沾染了血迹。
何必听她声音嘶哑,又见她衣上有血,面色苍白得吓人,双眼肿怔无神,刚刚虽在强笑,却不自知流露出的是一副哭都哭不出来的模样,很是可怜,加之四肢被粗大的铁锁铐住,手腕脚腕处都有伤,想她的性格,必是这几日不断挣脱,以至于弄伤了。
往日意气风发的女子,如今这样狼狈,想来尤为让人感叹,然而何必自己也是步步维艰,哪里还有闲情逸致替别人难过。
“我是来救你的。”何必冷漠的道。
这世上,连曾经生死与共人都会背叛,一个背着一口棺材提着一把剑徒然出现的人的话,花鸢又这么会相信呢。
“哼,那多谢了。”花鸢不以为然,淡淡的道,但是,她突然注意到,何必手上的那把剑非常眼熟,那是——沈青愁的佩剑!
这把剑自从紫檀堡得了,一直便是沈青愁在用,从不离身,之前他去接她,身上却不见这把剑,当时还奇怪,这几日也猛然想明白,但凡武林中人像明月楼投诚,不是都会献上一件能代表自己身份的东西么?
沈青愁的佩剑,只怕便是拿去投诚了。
她是如此以为,所以这会儿见到何必手上拿着这把剑,脑中很快便有了怀疑。
若是沈青愁真将剑投诚,而剑又在何必手上,难道何必也是明月楼的人?
这样想着,就注意到何必腰间,日常带着的那根“金腰带”不见了。
花鸢的面色更冷了几分。
既然人称金腰带,何必放荡不羁,可不管穿什么衣着,腰间的金腰带却是不少的,眼下不见了,她不能不想他是不是也拿去投诚了。
“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跟着我的十几个好手,死的死,伤的伤,到这里就剩下了我一人,却是半点都再不能过去了。”何必顿了顿,道:“看来你得自救了。”
“如何自救?”花鸢且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看看他想要做什么。
“你那边南北两角可有什么东西?”因为隔着一条窄窄的过道,那边的情形何必看不清楚,便问。
“怎的?”
“如果所料不差,南北两角应该有什么机关,可以关闭外头的机关。”
花鸢打量,南北两角只有长明灯和水瓮,但因她手脚都被锁住,链子不够那么长,不能过去仔细看,关键是她并不相信何必。
“哦?你怎么知道?”
“……”何必道:“这里的机关都是天工门何家的手笔,虽然我找不到正主,却从洧川鲁家得到一些提要,应该不会错。”
洧川鲁家和渭阳何家是天工两大家,所谓同行是冤家,相互有一定的了解,也因为有鲁家的提要,所以他方能活着走到这里。
花鸢眼神一敛,鲁家?
她已经从沈青愁那里得知,洧川鲁家投靠了明月楼,如此一来,更坐实了何必的身份。
花鸢冷笑,道:“看来你果真投靠了明月楼!”
何必沉默不言,只是垂了垂眼帘。
他的确在半个月之前投靠了明月楼,但是他等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很久,进入明月楼对他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此番他也是奉命而来。
见他默认,花鸢面带嘲意的一笑,道:“沈青愁投靠明月楼,你也投靠明月楼,明月楼真是好本事,什么人都能收拢去,何必,我以为你是林少的朋友,沈青愁奉明月楼的命要灭九幽堂,你究竟知道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