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小池塘十步之外,接连几户人家,便有一户,就是那铁匠的屋子。
时已是日上三竿,铁匠家的婆娘正在浆浆洗洗,突然想起自家的娃儿这般天色还未起床,未免太过贪睡,就放下手里的活计,去他屋子里喊他起床。
“娘,我不舒服。”他面色很差,额上还冒着冷汗,身上一丝力气也没有,见娘来叫他起床,便沙哑着嗓子道。
妇人一听,忙过来摸摸他的额头,道:“倒不烫,可是咋这么凉呢?”
说着摸了摸他的手脚,也是冰凉。
“怪道,眼瞅着都天气渐热了,怎么你身上这么凉悠悠的呀,莫不是病了?这不成,得请个大夫看看——”
“等会儿,娘。”他摇了摇头,忙道:“先给弄点吃的给我吃吧,我好饿。”
“好,灶里还热着吃食呢,我给你端进来,等着。”
说着,妇人就出去了,片刻就端着一大碗面疙瘩汤进来,他躺着床上,闻到香味,只觉得更是饥饿,忙爬起来,接过大碗,胡乱吃了起来。
可是眼看一大碗见了底,却还是感到“饿” ,又道:“娘,我还饿呢。”
妇人觉得奇怪,这孩子不是病了吗?胃口咋这好?这样想着,还是去厨房重新煮了一碗鸡蛋面,端了进来。
他又都吃完了,可奇怪的是,明明肚子已经撑得不得了,却仍然感到‘饥饿’,怎么也填不饱。
这是自然,距他开始修炼修罗经,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此时是他第一次‘发作’。
妇人接过碗,还安慰道:“能吃就好,不见得是生了病,没见生病的还能这样狼吞虎咽的,你继续睡一会,娘给你再加床被子,没准捂一捂就能好。”娘说着,从柜子里拿了床薄被子,给他盖上掖好,便出去忙活了。
虽然还是感到‘饥饿’,却因为胃里暖和饱实,微微好过了一些,渐渐蜷着身子睡去了。
谁知这一睡,竟然睡到了晚上,中途妇人还进来探视过,见他不似害了大病的样子,又因之前他吃了太多,一直睡着,怕他积了食,也没喊他起来吃饭,只端过一碗姜汤,将迷迷糊糊的他拍醒,给灌了进去。
到了天黑,隔壁的婶子喊妇人过去,请她并着几个往日相好的姐妹,帮快出嫁的闺女加点儿绣品嫁妆,妇人便将晚饭热灶上,慌慌忙忙去了。
……好饿……
他被饿醒了,睁开眼,看到窗户外面已经天黑,而屋子里的桌上有一灯如豆,心知定是娘给他点上的。
他唤了几声娘,无人回应,便撑着从床上爬起来,想要去厨房找点吃的,不过他久睡才起,头昏脑胀,浑身无力,刚刚下地,就觉得脚下一软,跌倒在地上。
正在这时,门开了,他抬头一看,门口立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不是爹是谁?
风从门外吹进来,带了浓浓的酒气,他心中一凉,不好,爹又喝酒了——
果然如此,铁匠喝了酒,眼圈红红,望着他的眼神,又是伤心又是愤怒,这种目光在他每次醉酒揍他的时候都会出现。
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知道,他没法理会大人复杂的感情,只是从小到大,每次挨揍的时候,都不由怨恨爹——既然喝酒就醉,为何还要喝?为什么一喝酒就要狠狠揍他,就像他不是他儿子,而是仇人一般。
他对他爹的这种怨恨,也只有挨揍的时候才会有,因为他爹不喝酒就很好,会教他做风筝,会带他赶集会,尤其是打过他之后,必然会对他更好,似乎是在悔过弥补。
所以他更迷惑,如果爹心里疼他,为什么要打他,如果爹心里不疼他,为什么又会对他好?
此时,眼看酗酒之后的爹气势汹汹逼近,他想跑,可连站起来都难,如何能跑得动?不禁心中恐惧害怕,缩成一团。
“爹,我病了,不要打我——”
他爹可不管,打了个酒嗝,晃了一下脑袋,就上前一步,一脚踢在他身上,开始拳打脚踢。
他爹是打铁出身,那份力道可不是虚,一拳头下去,搞不好肋骨都得断,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而他现在无处可躲,只好抱住脑袋缩得更紧,边哭边喊:
“爹……我真的病了……我会死的……”
他爹杀气腾腾,哪里听这些,越打越血性,发了狠气的揍他。
他吃痛不已,眼泪不停的往外流,声音虚弱如小猫一般:“不要打了……爹……你喝醉了……我是你儿子……”
他爹一听‘儿子’二字,却有了一点反应,只见他更加发怒,吼道:
“你不是我儿子,不是——”
“爹,你醉……醉啦……呜呜呜呜……”
他爹拎起他,拳头如暴风雨般而至,把他脸打肿了,眉骨也都打破了,鲜血不住涌出来。
他满脸的血泪,本来身体就不舒服,如何能受得了这般的折腾,当真是奄奄一息,闭过眼去,只觉得今天是真的挨不过去了,满不甘心,心里又怨又恨。
他已经是生生死死的徘徊,他爹却打得兴起,根本意识不到眼前的娃儿就快被自己打死了。
就在此时,变故发生——
只见已经迷迷昏昏的他突然眼睛一睁,双目直直愣愣,像是看着他爹,又像是没有看他,猛的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他爹正要落下的手腕。
他爹还想打下去,却不想他的手劲变得奇大,挣脱不得,正在恼火,身上猛的一僵,仿佛电击一般,无法动弹。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种本能,就像蛇咬到猎物似地,死不松手。
而他的爹开始面皮抽搐,眼珠暴突,嘴巴扩开,身体各个关节都怪异的扭曲着,仿佛被一种巨大的力量挤压,生命在他身上流逝,他的肤色开始变化,衰败……
最后,由于内脏受不了巨大挤压,遂而破裂,他爹的嘴里射出一股血箭,喷在他脸上。
便是这一头一脸温热的血液,浇得他一惊,意识回神过来,赶忙放开了手,惊慌失措。
而这时候,他的爹已经变成了一具干尸——
“当家的——”一声尖锐的女声响起,还在惶惶之中的他一惊,回头看去,娘正站在门口,一个篮子掉在地上,绸子针线等物掉在地上。
妇人因为记挂着他,把绣活带回家来做,却不料见到这一幕。
房间里一灯如豆,光线昏暗,刚刚那一幕定格在她脑中——他阴狠狠的抓着他爹的手,他爹抖动的如秋风中的落叶,嘴里喷出一股血箭喷在他脸上——
妇人慌忙的冲了过来,扶住丈夫,可是扳过来一看,把她吓得半死。
“当家的!当家的!”他娘又惊又怕的抬起头,看着他道:“是你……”
“娘,不,我不是……”
妇人看得清清楚楚,不由他不承认。
“你,刚刚……你究竟是什么东西!”妇人一手抱着丈夫的尸首,一手颤抖的指着他道。
她看他的神情很陌生,仿佛他是个怪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