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在等待了,等待她们来找她。
只不过——
哪怕是做好了准备,当她真正面对面坐在这位银白头发的和服女人面前,还是未免有些紧张。
景岚握着红茶杯子的手不由得紧了紧,望着杯中的液体,垂下眼睑。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但是我想你已经不记得我了吧。要知道,这还是你长大后第一次见我。”
景岚默默地抬起头,望着她。
月堂叶子。这是她的全名,而她的身份。想到这个,景岚就有种扭头离开的冲动,她张了张嘴,还是没能把对月堂叶子的称呼喊出来。
外祖母的妹妹,作为晚辈应当如何称呼。这个,景岚上辈子没人教过。
景岚无声的沉默,那双眼睛所透露出来的倔强和迟疑,让月堂叶子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一个性格懦弱的人怎可能在未遭大变,性格就坚强了起来。之前是在装吗?月堂叶子被自己的这个想法给吓了一跳,她马上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说,她还没有这个心机,况且,她也躲不过。
月堂叶子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后,和气地笑道,“怎么不说话了。”
慢慢地抿了一口茶,温热了一下发凉的唇,景岚淡定地看着她,“应该说,我跟你,没有什么话题。叶子,夫人。”对于后面的称呼,是景岚思考过后得到的答案,如果她用那个称呼会显得亲切,就如别人伸来一根橄榄枝,就迫不及待抓上去。相比起来,还是‘叶子夫人’要好些,至少景岚会在称呼的时候,不会纠结大半天。
这个女人对她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那么友好。景岚还是能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冷漠。
大家族吗?景岚冷笑着,还未真正走近过,她便失了好感。
“要不是有足够的资料对比,我到现在还怀疑是你母亲骗了我。”对景岚不示好的态度,月堂叶子也没有计较,还是那副平易近人的样子,“看来是真的长大了。”
“哦?”
面对月堂叶子不动声色的模样,景岚忽而觉得自己方才的话说得实在孩子气了点,不过就算有这样的意识,她也没有要改的意思,说不定这位夫人很希望看到她的这个样子。
“你母亲说你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做事情也没什么主见,和夏树相比起来,真的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也是,从小你差不多都是那个样子,不爱说话,人也比较害羞,也没有什么朋友。但是夏树很不错,接受能力很好,学东西很会举一反三,也学得比你快,不得不说,他比你更适合成为月堂家的下任继承者。”
景岚刚端起的杯子狠狠地一抖,茶水便溅到了她手上,但景岚丝毫没有感觉到,只是诧异地看向对面的月堂叶子。
“下任继承者?”景岚不相信地反问道。这个女人是疯子吗?
月堂叶子意料之中地笑起,眼角细细的皱纹像金鱼宽大的尾巴。其实月堂叶子看起来还算比较年轻,脸上的皱纹并不太明显,不太像是奶奶辈的人,当然这也有可能跟日本十六岁便可以结婚的原因有关。
“本来这件事在你十岁的时候就该告诉你,但是因为你性格的原因,所以只能往后拖。现在好了,我相信,夫人她会比较满意现在的你。”
这话听得景岚眼皮一阵乱跳。
“这种事,我不知道。”莫名的,景岚竟觉得恼火起来。
月堂叶子还是一样的口气,“这件事,不管是你母亲还是夏树,他们都知道。”她的那双眼睛并没有因为年老而浑浊,反而更是散着精明的光。
“那父亲呢?”
“他不是很清楚,但也了解一些。”
景岚深吸了口气,让自己凌乱又古怪的心情平复了下来,坐直了身子,目光平稳地回望着月堂叶子,“能不能告诉我前因后果。”
她想起了那封六个月之前的邮件里的一处,上面是这样写的:像我这种人,要是再不坚强起来,也只能被家族放弃,然后等待的命运,会是毁灭吗。
毁灭吗?景岚的牙咬住了唇,死死地盯着月堂叶子。
虽然月堂叶子眼中有些疑惑,但她适当地并没有发问,“玲子夫人,也就是你的外祖母。她是月堂家族现任的当家。你母亲,现在的内海琴美,她在没有嫁给内海明平之前,是月堂家族的大小姐,也是下一任的继承人,月堂琴美。”
心里做过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些,景岚还是有种失真感。
“月堂家族是个女子家族,也就是说,月堂家的女人,是不嫁人的。若是入赘月堂家族,必要抛弃自己原有的姓氏改姓月堂。当然也有月堂家的女子为了男人抛弃自己的姓氏。不过这些女人,都不配作为月堂家族的女人,其后代不论男女也与月堂家无关。”
景岚心思一转,“这么说。我母亲也属于这类人。放弃自己姓氏的月堂家族的女人。”
“没错。”月堂叶子笑容吟吟,耐心地等待景岚说话。
“既然你说过不配作为月堂家族的女人,她们的后代不管是男是女都与月堂家无关。那我,又是怎么回事?母亲她不是也放弃了自己的姓氏吗?”
渐渐的,景岚就平静了下来,深灰色的眼睛,目光锐利。
她能感到自己将会在月堂叶子嘴里听到自己不愿意听到的话。
同时她还想起了那夜内海琴美站在她床前略带哭腔的声音。
那一声‘对不起’,那一声‘原谅我’。
景岚记忆犹新,在回忆里,上辈子在大雨中所望见的脸和这辈子内海琴美的脸重叠在了一起。
“你能告诉我真正的原因吗?”
她想知道,却不知为何,又抗拒知道。
月堂叶子优雅地放下了红茶,柔声道,“因为这是你母亲和玲子夫人的交易。”这声音很柔软,就如天鹅绒一般,仿佛只要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把人给打击倒似的。
尽管月堂叶子的声音放得很柔了。
但景岚脸上还是血色尽褪,在她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化成了水,猛地朝眼睛涌了上去,景岚忽然用食指按住了眉间,灿烂地笑了起来。
难怪要说对不起,难怪要她原谅。
景岚舔着嘴角,坚定地看着眼神略带着疼惜的月堂叶子,“请您继续说。”反正那些事和她无关,她又不是真正的月堂景岚,又何必在乎这些。景岚在心里不断反复地告诉自己,但是那种隐隐的难受感在她胸口缓缓的扩散,像是慢性毒药。
“当年你母亲爱上了内海明平,也就是你父亲,两个人便决定要一生相守,你母亲也不愿让你父亲放弃姓氏入赘,玲子夫人自然是不会同意,月堂家的大小姐和一个穷酸写言情小说的小子结婚,实在是个笑话。但是你母亲以死要挟,心疼女儿的玲子夫人不得不退让,所以,他们做出了一个约定,也就是我说的那个交易。交易的内容就是,琴美生下来的孩子若是女儿就要成为月堂家族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