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琬一听,抬头起来就要去抓师父袍角,不过衣袂翻飞,那光洁的袍角还是从她手中穿过。
“想清楚了再说。”
师父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只是人却不见踪影。
穆琬爬起来追出几步,朝自己房间里跑去。手里攥着的那颗不知道从哪里打劫来的内丹,推门进去,转弯就看见睡得很不安稳的银杏。她化掉那颗透明的小珠子,和周围的黑暗格格不入的银色发光烟雾缓缓渗入银杏体内。
银杏忽然睁开眼睛,叹了一大口气:“睡觉也不是容易事情,睡得不踏实好难受。”
“难受?”穆琬凉凉地说,“难受就继续睡,不管你了我也睡了。”
“等会儿,”银杏伸手,勉强抓住穆琬,听见她又嘶出来,“……晚安。”
“嗯。”
第二天天不亮穆琬就跑出了院子。银杏发现的时候在屋里破口大骂穆琬没良心,带自己来果然是要谋杀,连口饭都不给吃。
穆琬跪在师父的巨大后院里的某个角落。满头白发的师父往石头上一坐,就被旁边跪着打瞌睡的穆琬吓了一跳。两人相对向后急退,穆琬抢先反应过来,一头磕在地上:“请师父看看她!”
“你想清楚了?”
“师父,”穆琬抬头,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这原本不用想,是我把她弄到这般田地,命赔给她我也愿意,一人做事一人当,做错了不但要受罚还要补救。这原也是师父教的。”
“我还教你什么了?”
“做了就不要后悔。”
“做之前呢?”
“……要深思熟虑。”
“哦?你记得啊。你虑了么?怎么又后悔了?”
“……我错了。”
“你……跪着,跪个一天一夜再说。”师父的表情依旧是很认真的。
“师父!徒儿不敢有怨言!但求师父一件小事。”穆琬你好乖。
“说吧。”
“……那银杏妖怪还没吃饭,求师父送点像肉的东西给她吃。”穆琬是认真的在拜托师父喂家里的宠物么?
“……”师父重重地停顿了,“果然是你家养的妖怪。”
“师父等等!放盐不要太多放油不要太少,最好是豆油……”
“……”师父重重地冻住了,背对着穆琬站了半晌,“你起来吧,你回去吧,未时来我屋里见我。”
穆琬一听喜出望外,这一出演得太好了太成功了太有效果了师父今天格外好说话其实这才是速喜的真正含义吧,“谢师父!”说着跳起来准备跑回去喂银杏。
批命 上
彼时银杏妖怪蜷成虾球状窝在床上,愁眉苦脸有气无力叫着“好饿啊好饿碍……”
穆琬拎着几个小纸包,甩啊甩啊,香味儿老远传来,她眼看着银杏微微蠕动的身躯忽然停住,囧着脸转过来,灰暗的眸子深处隐约闪烁着绿色的光芒。她的脚步被这微光逼退一步,却扬起手,把小纸包丢过去。
银杏妖怪伸手去接,没接住,她怕弄脏了自己的桌子兼床兼榻,赶紧捡起来。
打开纸包肉香更甚,银杏一口咬下去,嚼了嚼,嚼了嚼。
“梅干菜?”
“怎么样?很像是肉味吧?”穆琬灿烂的笑容让银杏很想一拳打过去,想了想决定扔包子,又想了想还是扔了枕头。包子?包子已经进了嘴里。
“不好吃吗?”穆琬拿掉差点扣在脸上的枕头,看见她正叼着一个包子,立刻斥道:“明明吃下去了!”
银杏很理直气壮:“能吃和爱吃是两码事,人吃人还能活呢。”
“吃饱没?”
“没有。”
这个答案穆琬猜到了,因为有一天银杏跟她说没吃肉不算吃过饭。
“来。”穆琬走到床前,伸出双臂,意思是“抱”。银杏乖乖地,被人一抄膝窝,一搂肩头,横抱起来。
走出房门,穆琬说道:“抓紧了!”右手忽然松了,抽出剑往天上一抛,跳将上去。
银杏赶紧搂紧穆琬的脖子。
两个人的重量压在剑身上,那把寒光秋水似的剑稍稍有些抗议,不安地扭动着。穆琬不理微弱的反抗,一路飞升。
落在一处隐秘的小溪边,溪边多石头,小潭似的一汪水,细细密密落到另一潭里去,水声淅淅沥沥,矜持得像个大家闺秀。水清得能见到石缝里的小螃蟹,怯生生探出头来,又怯生生缩回去。树林在外面看一例是绿的,至多只是深浅不同,里面却是另一番天地:旧的叶子变红变黄,掉下来落在水里变作褐色,在犄角旮旯里挤做一堆。枝头挂着正在浓起来黄起来红起来的叶子,彼此的颜色仍然各不相同。丛林深处传来蝉鸣,地上光影流转。
穆琬在地上扒拉了一个干净地方让银杏坐,又跑去石头堆里翻出一个盒子。里头是一个一个的纸包。
“盐件儿……”穆琬拿一样,念一样,“叉烧包……小酥饼……诚心铺的哦,咸的哦。”
不等穆琬说完,银杏直接用手抓了块肉塞到嘴里。
穆琬递给她一条手绢,“你到底有夺么想念它们啊。”
银杏不理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用手挡着太阳,阳光穿透了手掌,从后面看起来透红一片。“天气真好,要是有个床躺一躺就更好了……”迎着阳光闭上眼睛的银杏看起来就要透明了,嘴角的笑容也很满足。
“对了,”她又说,“你答应我的榻呢?”
穆琬的笑容僵硬了,忽然间记得很清楚明晰关于答应银杏要弄个榻于是没有带家里那一张的事情。
银杏的表情十足失望,但并不是说杀伤力减弱了:“小姑娘啊,姥姥没个舒服地方躺着,那有没有什么把戏可以看一看啊?”
要不怎么说穆琬老实,心里只想着欠这老妖怪一张榻让她不舒坦了,完全没有想过自己被欺负得很可怜。所以她真的去了。寒光秋水往天上一抛,自己站上去。
“不要每天都是这么几招啊,有没有更好看的?”不能动的人往往说风凉话,就好比不会做饭的人永远对饭菜挑三拣四,美其名曰“我会吃”。
穆琬真真听话,小心翼翼在半空中飞驰的剑上挪动着,然后一个前空翻落回原处。有些没站稳,晃晃悠悠。还好这几天飞得多,往左倒了就干脆往左划了个圈,倒也漂亮干脆。
银杏看得乐呵呵,不时点播几个高难度动作。手上拿着一大把鱼皮花生,不时丢一颗到嘴里。
一日光景转瞬即逝,更不要说是半日了。中午在外耍了一阵子,未时立刻就到了。穆琬去师父的后院找她,偌大的山中,穆琬以白色为目标搜了一大圈,忽然想起师父说去院中候着。只好掉头回去。
师父果真早早在外坐着,静静听她说完自己干出来的傻事,很是怜悯地摸着她的头:“你这孩子太叫人操心了,就放你这么出去会不会马上被坏人煮来吃呢?”
阿二恨不得替穆琬暴起去敲师父的头,大吼一声“不要每天窝在被子里看西游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