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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序(32)

黑乎乎的肉团一点一点地变小,榻上伤者厉声喝道:“杀那老的!”

疤面女人回过神来,电光石火间已然欺身银杏妖怪面前,眼看刀已入肉,穆琬急得眼睛都红了,剑当刀一样挥出一道光幕,像是要断她双手。

老妖怪没有闷哼一声缓缓倒下,整个人已经出现在三尺开外,那疤面女人动作越发迅捷,竟然躲过了穆琬全力一劈。

老妖怪虽然战斗力大减,可是好像脑子没坏,她手一抬,喊道:“杀那个!”木灵在她的召唤下化作藤蔓,一瞬间缠住疤面女人的腿。

穆琬学飞刀技,一剑扔出,疤面女人惨白的脸色竟然能变得更白,因为脚不能动,整个人都侧着倒下伸手去抓那寒光秋水。穆琬也是用了全力的,剑光闪过并没因为有人阻拦而变得不闪亮,反而斩下手掌继续向前坠去。疤面女人换手继续抓,毫无疑问抓空,长剑刺穿了床上伤者的身躯,钉透了床板。

妖气入命 后篇

疤面女人明显因为主人的创伤而迅速衰弱了,速度大不如前,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爬到床前,完全不管后背正暴露在敌人面前。吓得穆琬甚至忘了去补一下。

“喂!喂!”平淡无奇平静无波的声音此时显得尤为跌宕起伏,惊慌之情呼之欲出,她刚才被削掉的手掌摇摇欲坠地由缝衣线连在身上,血迹慢慢渗出来却并不留下,手掌此时抓着剑身,被割得鲜血淋漓。

床上的人却笑得很欢畅,甚至把手放在疤面女人的头上,轻轻顺着她的头发。

“傻瓜,喊什么,不用再为我杀人了。”

“可是你要死了!”此时的低呼犹显凄厉。

“你不就活着了么?你不就自由了么?”床上的人很不解,眯着眼睛看着面前的女人。

“可是没有你了!”

“我活着只会折磨你呀。现在我解脱了。我等这一天等好久了。”

“可是我呢?”

“傻瓜,你自由了,你是你了,你不再是我的傀儡了,我不会再利用你了,你不用再为这种事情痛苦了,为你自己活着吧,别为这一家子人了。”她用手背擦了一下嘴角,跟老妖怪打招呼,“老银杏,麻烦你们放过她,我一千年修为就给你,要不我就自爆。”

银杏一愣,想了想因为威武不能屈就被炸一下实在有点亏,随即点点头,“好啊。”忽然想起穆琬,便转头问道,“好不好?”

穆琬低垂首,“悉听尊便。”

妖气入命,妖气入命。

疤面女人伏在那里,低低哭泣着,压抑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穆琬离得近,发现很快有浅色的痕迹和深色的血迹混在一起,互相稀释着。

“我心甘情愿为你杀人剖心,你怎么就不能活着呢……”她抬头看了榻上人一眼,继续低了头,“你怎么就不能活着呢……活着就有希望碍……”

“傻瓜,这是苍天饶不过我碍……”她静静闭上眼睛,手渐渐垂下来,疤面女人没有穆琬预想中拔高音调的凄厉哭声,仍然是低低的,压抑的,混着眼泪,只是手越发紧抓,抓得骨节突出,青筋毕露,抓得整只手都泛了白,抓得缝衣线已经拦不住血迹,尽皆渗入榻上人的白衣里。

“……我心甘情愿碍……不是为他们,是为你碍……”

榻上的人嘴角轻轻勾起来,再也不动了。

“……姑娘。”穆琬防着她暴起伤人,又对整件事很迷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妆全部哭花的疤面女人转过头来,边哭边把浓妆抹掉,是跟榻上人很像的一张清秀脸孔。不出所料,左眼有一道纵贯的伤痕。

她依旧哭着,大颗的泪珠一滴一滴缓慢地滚出来,“我兄长是富甲一方的商人,内亲外戚皆仰仗他过活,去年他病危。我听说了一种巫术可以将人的灾厄转给树,就冒险去用后山那棵老榕树去试。”

讲到这,穆琬和老妖怪互看一眼。

“她,”她回头看了一眼榻上人,忽地就笑得颇为温情,但转瞬即逝,“忽然就出现了,勒住我的脖子,告诉我,要用她救我兄长是可以,但是要用我做代价,将我变作她的傀儡,替她杀人取心。”

“我答应了她。后来她日渐虚弱,我兄长却日渐好转。我向他讨了别院,让她住下,又在她胸前开了个口,每日用人心供养她。”

“但她实在不是坏人。是我害了她。”

“她、她、她这么对你……”穆琬指着她身上大大小小无数缝合的伤口。

她扯出一个混着眼泪的笑容,一大颗泪珠从她嘴角快速流过下巴,啪地一声打在地上,“自作孽不可活。”

疤面女人忽然伸出那只尚算完好的手,抓住穆琬衣摆,本来死灰般的眼神里忽然闪出异样的神采,穆琬防她暴起伤人,只等她动,袖中符纸就要拍出。

可那人只说:“我也求你一件事,你若可怜我,就答应我。”

穆琬本就可怜这跟自己同命不同运的女人,当即便说,“只要不取人性命……”

“那好,烧了我的尸身葬在后山那棵最大最古的榕树下,那就是她……”她每次提到这个人,嘴角的笑都颇为漂亮,无端端让人想起人生中一些最美好的东西,“然后把树也烧了,可以么,姑娘?”

穆琬呆愣愣点头,眼眶一潮,“你不照她说的,自己活一次么?死那么多人,她死了也就赎罪了。”

她指指自己的心,“你不懂的。”

疤面女人转过身,又伸手去摸那张笑得尤为恬静,半点没有妖气狰狞的脸。

穆琬初时只觉得周围妖气浓浊,带着一股厚重的血腥气,此时竟然和这笑容格格不入。

疤面女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样的小短剑,穆琬见她手动了动,半点没有迟疑地往自己心脏处捅去,笑着趴倒在榻上人身上。

穆琬长叹一声,起出长剑,寒光秋水不沾别人半点血腥,出来又是一泓清水。她收了剑,唤出榻上榕树妖身上的珠子,递给老妖怪,老妖怪推还给她,“以备不时之需。”

她弯腰去抱地上的女子,老妖怪知趣,去揽那榻上的同类。

榕树遮蔽了好大一片天,纠结的根须插入地里,穆琬祭出三昧真火,在一块石头上烧了疤面女人的尸体,又奴役土灵一股脑倒在树下挖好的坑里。老妖怪走到榕树边,整只胳膊都不知怎地溶进树里,再拿出来的时候,树妖已经不见了,她也叹了口气,尖削的侧脸看起来很落寞,“小姑娘,放火吧。”

穆琬贴了张符在树上,说道,“起!”

不愧是千年古树,烧了很久,红了半边天,屋中有人发现了,赶着出来,却只敢远远看着,无人走近。

银杏妖怪看差不多了,拉拉穆琬,说:“走吧。”

穆琬笑得很勉强,跟着她走回车里,好长时间都没说话。

马车在夜空中无声地奔驰,夜空中星星们偶尔闪烁,更多时候是温柔而遥远地注视着这片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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