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能站在这里,想必已经知道前因后果。”这个声音很熟,不,应该说化成灰我也认得。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
“因为你当年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既没有拿这把剑,也不是说的这番话。”
“不错,想必你已经全部想起来了。”这口气十分欠揍。
“所以呢?”这声音透着忿恚,显然已经被言语杀伤过了。
“所以?”
“她已经死了,我通天彻地也没法改变,我不想背着那杀人真凶的罪名活着。可是把我引到这里面来,这事情是你做的么?你这是想报仇么?”
“你也太给我面子了,你可是上古大妖怪,我怎么动得了你的记忆?”这白发人脸上一个恍然,抚掌道,“不错,你现下确实虚弱之至,要杀你也只有趁现在了——”
师父又提起剑,小木人们为罡气所激,各个化作流星,被扔得满地都是。小土人从地下冒出来,颤巍巍接住战友,化作盔甲冲将上去。师父连头都不回一个,口念“解”,盔甲开始掉渣,最后变成一摊沙土,小心翼翼不敢再有动作。须知白发师父连头发都气黑了,哪管银杏妖怪是不是上古大妖怪,大约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也只是想不想的问题。
空气是一年不如一年,百多岁的五儿虽然顶着一张娃娃脸还是不由得发出一声属于老年人的感叹。啊,还有水质,水质也是越来越差了,你看那浑浊的海水,还有时不时飘过的塑料瓶。
水灵此时也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跳下水去变成大鱼跳出来,转了两转,又跳到沉船甲板上鲜活地跳跃着,假装搁浅,拍来拍去弄得啪啪作响。
初时五儿以为水灵调皮闹着玩,可水灵也太闹腾了,浑身抖抖化作无数小鱼,在甲板上不停拍打着。船木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了,五儿阻拦不及,给水灵一闹,整块崩塌,小鱼们也纷纷落下,在船坑里不停发出呜咽。
五儿开始想要教训一下这不知深浅的小精怪,谁知越嚷嚷越起劲,总也不上来,听得五儿心下烦闷,便落到船面上准备教训小孩子。哪知甲板经年累月为海水浸泡,早就出了一层滑滑的粘膜,五儿躲闪不及滑入船坑里,心想这回可要结结实实摔一下,五儿大师父端庄的形象可彻底没有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来,连重力也一并消失,水灵的小鱼群化作漩涡拼命转动着,尾巴像是黏在地板上,五儿大师父让水灵接住了,当然水灵太滑,五儿大师父就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被冲到水灵尾巴的底部,冲进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
最是難得好年景
然后五儿偷偷把眼睛扒开一条缝,发现周围蓝蓝的,水灵拼命转动身体以防落下,仿佛可以看见它过于努力而榨出的汗水。
她才敢把眼睛全部睁开,原来水灵拼命转动身体,是要在周围抽出一个空间,免得五儿淹死。
周围便是那条船,船舱正在进水,穆琬的脚绑在一根木头上,正要死不活地飘在那里,五儿急忙伸手掏符咒,含混不清发出多组急促的声音,却觉得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好不容易撑出个水泡,却已是筋疲力尽。
穆琬估计憋气憋到兴头上,睁眼竟然没有海水浸泡的刺痛,不由得睁开眼睛,一睁眼,就看见了梨花带雨的五儿。
“五儿怎么在这里?师父呢?”
“二师姐你做什么!”
穆琬微微一笑,头发浸水黏在脸上,活脱脱水鬼,“等死呀,你来干什么?”
“我……我……!你你你你都要死了你管我做什么!”
“我是你师姐自然要管你,你怎么来了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师父呢?”穆琬倒是心想师父要是来了可就八成死不了了,阿二早就要抓狂了:穆琬你死了不要紧,我呢?我呢!?我一个无心路人弱质女流天纵英才红颜薄命就要陪你一起当水鬼了么我是无辜的!
“师父说你一早便死了,才要下这水底来捞你。她老人家找到了你的剑,就灵魂出窍啦……师姐……”五儿声音颤抖梗咽,“师姐你随我回去吧……”
说完这句,手上压力陡然增大,好不容易卷出的水泡越压越小,很快就裹不住穆琬了。
“你别瞎费力气,离开水很冷的。”
“师姐……你随我回去吧……你又何必要死呢?”
穆琬大大微笑一记,在黑沉沉的水底倒是显得格外爽朗,“五儿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呀。”
“你瞎说,那银杏妖怪分明没有死呀,我当日见过她,她还依旧厚颜无耻地活着……”
穆琬笑得颇为满足,躺在水里浮着,一脸“老子如今可以心安理得睡过去了好困别拦我”的表情,“师父经常说什么来着呀……?”
“……”五儿知晓此时绝对不能答话。
“……”穆琬撅嘴,师妹太不乖了,“天理循环嘛,凡事有因才有果,有果必有因,我如若在此时不死,那她怎么可能厚颜无耻的活着?”
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穆琬往后一靠,水上软软的真好啊。五儿勉力支撑的气泡缓缓上浮,水面渐渐浸没穆琬的鼻子,气泡渐渐变小,穆琬像是昏睡过去一样,努力睁着眼睛,眼皮却好似千斤重,怎么也不肯睁开。
“二师姐……二师姐……?二……师……姐……?”五儿伸手去抓,水灵拼命旋转的身体在她手腕上钉出一排红痕。
水灵大约也感觉到了,一瞬间转得有些犹豫。它一犹豫,五儿藏身的漩涡就变得狭窄起来,外袍被水打湿,头顶并不算宽敞的空间也变得局促起来。水灵只好又拼命转动起来,就连组成漩涡的无数小银鱼,每一张脸上都可以看出一打苦字。
就算五儿怎么明里暗里催促,水灵也一直丝毫没有要往那边靠过去一点点的打算。她并没有太在意胳膊上的疼痛,连脸都要贴到漩涡壁上了。
“死水灵,你太不听话了!那是师姐啊!师姐啊!你就不能过去一点!”
水灵嘤嘤嘤嘤嘤嘤地哭泣着,百口莫辩(谁让你都长着鱼嘴),只好拼命转动身体。
“就算你不过去,你就不能让我过去么!”
水灵嘤嘤嘤嘤嘤嘤哭得更大声了,五儿嫌它讨厌,再不理它。
银星君目能见物的时候,只能看见雪亮的剑光一闪而过,银杏妖怪仓惶躲闪,就地一滚,滚出一丈开外,边躲那危险无比的剑光,边没形象地大叫:“你以为我就想她有事么!我要怎么办!我能怎么办!我除了等着时间过去我能怎么办!愚蠢的人类!什么都不懂!”
师父才不管,提剑瞄准便刺,嘴里碎碎念道“打死你个小畜生”、“为老不尊还敢欺负我家徒弟……”、“你还敢躲!”,一个打得快速一个闪得快速,银星君可没想到这两人武功都这么赖皮,一时间花了眼,只好干着急。
两人一个戳一个闪,漫山遍野跑了一遍,根本眼里没有陌生人银星君。若不是有一次银杏妖怪从银星君身边闪过,顺便推了一把说道:“丫头小心!”她还一直以为只是看到了以前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