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佳醒了,虽然赖着不动,但星君还是能感觉到,於是摸摸她的头,问,「睡了好久呢。」
「你明天就走了。」闷闷的声音传来
「嗯。」
「什麼时候开学?」
「情人节。还要回去值班。」
「学校太无趣了,图什麼呀。」
「走不走?要在阿二家赖到什麼时候?」
晓佳一下坐起来,星君觉得腿上凉凉的,「唔!二姐快回来了!快走!」
第二天星君及姑妈出发的时候,祖爷爷带了许多小弟马仔来送行。只是没看见晓佳,姑姑在与人送别的时候她坐在车裡,有些不忿地打给晓佳,开口却带不出责备的语气。
「我要走了。」
电话裡传来晓佳的声音,「路上小心。」
「好好学习。」
车动了,从来的路回去。
晓佳在电话裡说,往右看。
星君往右看,看见晓佳倒着的脸掛在窗外,嘻嘻笑着。
「当心别从树上摔下来,」星君忖道认识晓佳后笑神经发达了许多,人前人后藏不住笑容,都不好装面瘫了。
还是跪在车后座上,看着她看着自己,一点一点变小,终究消失不见。
开车的阿二在后视镜裡头看,连个评语也说不出来了。
银杏姥姥
银杏家族从二亿七千万年前开始,就存於地球。从无到有,见证了整个洪荒时代的神话史。亲眼看见女媧关闭了崑崙上通往华胥之国的大门。
得以成仙的妖怪精怪们纷纷捨弃了没有化成人形的族人,飞昇而去。
「银杏,不走吗?」曾经的朋友们次第离开,都要问一句「银杏,不走吗?」
银杏总是摇摇头,这片土地有太多值得眷恋的地方,就连根系,都紧紧地被裹住,像是在说不要离开。
怎麼可能离开,这片养育我的地方。
再说了,人类是如此好玩。自从某日清晨银杏发现了玩转人类的方法,欢欣雀跃。本打算上别处逛逛的计划也就此搁浅,打算多玩两千年。
关於玩法,树姥姥银杏女士给关门大弟子古裕城讲课的时候举例说:「如果你预见一个人要杀你,你会怎麼办?」
「唔……提前杀了他?」
「打不过怎麼办。」
「唔……」
「往前想。」
「不见他?跟他不呆在同一个地方?」
「嗯不错,继续?」
「……」
「比较好的方法呢,就是让这个人的爹妈不要互相认识。」
古裕城望着银杏姥姥认真教学的表情,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师父,你到底要夺麼高瞻远瞩!?
人间就是一个巨大的游乐场。银杏姥姥作為银杏家族的族长,给银家孩子留下的基本是这种印象。所以银杏姥姥穿起制服跑去当律师的时候,山头上的那一片树只是静默地摇摇叶子,不发一语。少数和银星君一样拥有人类外形的异类,最多只是挑挑眉毛耸耸肩,然后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由得树姥姥自己一个人胡来。
只有关门大弟子老古很是期待。有时回忆起她老人家捧着书準备「万恶的司法考试」的场景,就不禁很想知道她究竟是看到了哪一种未来。但既然她不讲,也就不敢多问。
对此一直对银杏姥姥的某些做法比如说某些时段限制古裕城人身自由以及怂恿别人衝锋陷阵自己不知道去哪裡疯玩等等颇有微词的童须鹤总是嗤之以鼻:「她只是觉得吵架好玩吧。」
於是童老狐狸又一次和银星君站在了同一战线上。
「姑姑,和比自己小那麼多的人吵架,你有成就感麼?」坐在后座上的银星君,不在穆晓佳同志面前就沉默寡言,面瘫装死,在长达5小时的旅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忽然问。
「……」副驾驶座上的银杏女士扭过头,看起来颇似银星君但美艷许多成熟许多的脸上掛着荡漾的笑容。
阿二暗暗有些心惊,於是忍不住偷听了一下谈话内容。
「想不想来试试?」
「……不了,我比较喜欢现在的工作。」
「你这麼说我真伤心。」
「……」银星君不再说话,回復一张扑克脸。
「你真不可爱。」
「……」望天,才不对你可爱。
「会哭的比较可爱。」
你去戳老古啊他比较配合你一戳他就泪奔。
阿二自己开车回公司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大概想多了,银星君在银杏面前这麼小孩,哪裡像是能拐骗得动目标坚定脾气顶上九头牛的十二姑的主。
(十二姑在你心中到底是怎样的英雄形象)。
不过,她好像对十二姑真的不错。
过二日,事务所内準备停当。在家赋閒的星君听到风声,遂拨了晓佳的电话。
等待接通的过程隐隐带着期待,出口的声音还要装作平常,「晓佳呀,打官司,你来吗?」
「啊……星君」,借口叫一下她的名字,说不说正事已经变成次要的了,只是事务性应付一下,「祖爷爷不让去。」
「咦?為什麼?」
「他说丢人。」
「……」星君一瞬间微妙的停顿,「上了年纪的人真寂寞。」
以為话题已经转换了,晓佳脸上满是迷茫,「……啥?」
「理解自己的人一个一个凋零,越来越少了。」
「……我也越来越不能理解你了。」
「你真不可爱。」
「……啊?」
差不多都能看见一个忧愁的表情是怎样从晓佳脸上一点一点冒出来的,星君心裡一软,赶紧改口:「开玩笑的。」
「星君,」找个借口叫她的名字,「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要出事的!
於是银杏姥姥问星君要不要「去玩」的时候,星君说:「咦?你不是常说大人吵架小孩少插嘴麼?」
「……你真是太不可爱了。」
「……」星君继续面瘫,假装周围没有人。
你去找老古啊老古那麼听话。
不过接着想起晓佳听到这句话的反应,不禁笑得灿烂,心情很好地回了自己房间。留下一脸惊悚的银杏姥姥。
古裕城作為银杏姥姥座下关门大弟子,每次都还是很捧场地去观赏她老人家的第二职业,每次都会多崇拜树姥姥一点,每次都对她老人家教导的「不让仇人的爹娘认识」这句话多一点体会。自认自己绝对做不到,还是不要妄想反抗这天灾一般的人物,乖乖做一颗棋子便是。
只是有关星君那孩子的事,树姥姥的态度有点让人担心吶。
因為没有晓佳,银星君也没来,到场的亲友团除了同一个事务所的同事们,就只有每次必到、千年树精百年人精、「只有老年人才能理解老年人」的古裕城。不远处那个坐如鐘的老人好像在哪裡见过?似乎是银杏村的……不要被认出来才好。
他收拾了一下坐相,目光随着美艷逼人盛气凌人的银杏姥姥一同进入法庭,露出一个惯常的笑容,等待一场不太无聊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