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们声音或高或低,或柔或刚,在风雪漫天的上元宁夜,奏出一首婉转的乐曲。
唱罢,队伍又开始缓缓前进。他们要穿过景梁县东,一直走到东县门处,摸摸城门上的铆钉,身体利索的也可爬到城墙上,喊一句:“爬爬城,去百病。”
顾昕慈看着那城门高度,也说要爬上去喊一句话,张氏笑说自己一把老骨头,便留在下面等她。
顾昕慈跟着几个年轻的妇人爬到城墙上,夜里的景梁县漆黑一片,只有手执花灯的妇人们点缀着街道,穿成一条缤纷的长龙。
这就是景梁县的上元佳节,顾昕慈细心感受这一切,然后向着城外大声喊一句:“爬爬城,去百病。”
就算这只是古时的风俗,她也想要试试,只要她爹娘的病能早日好起来。
夜里有些冷,城墙上还有些积雪,顾昕慈正站在城墙上发呆,突然听到旁边一个低沉的男音也喊了一句“去百病”。
这倒是有些奇了,这走百病一向只有妇人姑娘们来走,怎么竟有个男人也来爬城墙,顾昕慈心里好奇极了,这会儿城墙上人还不少,她也不觉害怕,扭头就往那边看去。
不仅她在偷偷看,旁边的大姑娘小媳妇们也都偷偷打量那男子。
夜里有些暗,但所幸大家都打了花灯,借着橘红色的光,顾昕慈勉强能看清那高大男子的面容。
原来是他。
这人顾昕慈是认识的,他们都住一个村,也都算是村里的贫困户,只不过这人与他母亲是外来户,五六年前来的青叶村,他母亲身体也一直不好,他为了他母亲,每日都给好些村里的瓷窑打零工,什么粗重活都能干。
有时候顾昕慈很羡慕他,因为他是男人,可以光明正大在外面干活,而她想要走街串巷去卖碗,却只能女扮男装,还要忍受村里人的风言风语。
她并不在乎这个,但不表示她爹娘不在乎。为了这个,他爹娘没少睡不好觉,顾昕慈有时候想起来就觉得厌烦,她讨厌那些人平白议论别人家的事,却也莫可奈何。
顾昕慈就这般看着人家发呆,虽然天色昏暗,但也能让人觉察出一二。
被看的那人沉默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这还是顾昕慈第一次听他说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赶忙道:“无事,无事。”
说完,她又觉得需再讲些什么,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灯笼,便又说:“只是看公子手里这花灯漂亮,才端看许久。”
这话说的不假,他手里那柄花灯是他母亲亲手所做,在层叠的莲花瓣上立了一个圆圆胖胖的锦鲤,里面灯影摇曳,显得莲花锦鲤仿若仙界之物。满景梁县如此多妇人姑娘出来走百病,也就只这一柄精致夺目。
“谢姑娘赞。”他听人夸母亲做的灯,自然是高兴的,于是便也回谢一句。
虽然住一个村里,两人也都为了家里讨生活,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也未曾讲过话,再说他们又孤男寡女,便也没有继续说些别的。
顾昕慈又在城墙上念叨几句走百病,为父亲母亲多多祈福几句,便下了楼,与张氏一同回了青叶村。
而城墙之上,那年轻男子也在默默眺望远方,似在祈求上天降幅。
作者有话要说:昂~开新文啦,这一次尝试古言种田的风格,希望大家喜欢~
还是老规矩,每日晚七点十五更新,顺便,使劲球收藏球评论,捂脸_(:з」∠)_
☆、002归家路
青叶村到景梁县却也不远,从村口出来,沿着河畔绕过成片的稻田,一刻便能走入官道。上了官道之后便更好走一些,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了。
顾昕慈与张氏一路从景梁县出来,跟着三三两两的妇人姑娘往青叶村走。
这时雪下得有些大了,地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积雪,又恰逢上元佳节,那月亮又大又圆,映衬得天地一片荧光。
她们手里都拿着花灯,虽然已经夜深,但路也算好走。
跟她们走一路的妇人们,多半是青叶村的村民,但她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时不时聊上两句,却无人到顾昕慈与张氏跟前凑合。
虽然没人明说,但顾昕慈家里的情况也确实艰难,村妇们一个怕顾昕慈开口借钱,再一个,就算顾昕慈为尽孝道支撑家里营生,也到底于名声有损,这些年来已经鲜少有其他村妇与她说话了。
对于这个,顾昕慈也不甚在意。
父母都在病中,弟弟尚且年幼,有了这顿没下顿的日子何其艰难,那不值钱的名声又有什么重要?
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颇为善良的张氏怕她难过,便赶紧找了话题挑头:“昕娘,毅哥儿今年十岁了吧。”
“可不是,半大小子了。”说起弟弟,顾昕慈脸上浮现出些许笑容。
顾弘毅两岁上母亲便病了,后来父亲也伤了腿,整个家跟着逐渐败落,他打小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却异常懂事听话。
母亲身体不好,父亲腿上伤重,唯一的姐姐眼看快到双十年华却也从来不说成亲的事,每日操劳着为家里挣些银钱,他小小年纪就已经知道努力为亲人分薄负担。
以前他们母亲病得还不重,他还到底读了两年书,后来母亲缠绵病榻下不了床,他那时才六岁,便也死活不肯读书了。
以他自己的话讲,科举哪里是那么好考的,他们村里学堂的老师考了一辈子,眼看都到了不惑之年,仍旧只是个秀才,家里穷的揭不开锅才办了这间学堂。
连一家老小都养不活,还读什么书?
话虽如此,但就算不为了考取功名,多读点书也总归是好的,如果不是家里太贫困,顾昕慈是怎么也要让弟弟多读几年书的。
张氏小心翼翼看了顾昕慈一眼,见她一脸温柔,索性开口问:“毅哥儿如今也开始学手艺了?”
作为一个男人,就算顾弘毅不走科举,也总得会安身立命的活计。张氏的担心不是没道理,至少这话听在顾昕慈耳里倍觉温暖。
“父亲说过了年便让他到窑上干活,家里的窑坊以后还要他继承哩。”顾昕慈笑笑,小声说着。
张氏松了口气,虽然顾家如今败落,但顾昕慈爹娘都是很通透的人,事事都认真为子女打算。毅哥她从小看到大,是个很能吃苦的孩子,就算将来昕娘真的孤身一人过活,他也必不会让姐姐过苦日子。
两人就这般低声细语,不多时就回到了青叶村。
青叶村是个不大不小的村子,因途径景梁县的长苍溪途经此地,所以也算是富饶的鱼米之乡。
早在东汉时景梁县人便开始烧制陶器,到了唐代,因为景梁县高岭土烧制的青白瓷质地晶莹,故而景梁县开始名声远播,千年以来景梁出产的瓷器已经闻名遐迩,周边大多数村落都以制作瓷器为生。
离景梁县最近的青叶村也并不例外。
除了顾昕慈家的顾氏瓷坊,还有村东陈家、村西林家两家瓷坊坐落于此,其他人家,有专门供应烧瓷所需不子,也有买卖画瓷颜料、笔具等物,青叶村村人营生总归脱不出瓷之一字。①